在那些大段大段对环境的描写中,世界是那么的安静,您感觉时间完全静止了。
为了使故事不要太机械化,应该在小说情节的节奏中周密安排一些意想不到的戏剧冲突。把汽车零件一个个嵌套在一起,像这样机械地串联章节,不可取。就是在这种时候,离题插叙的角色很重要。只要各种感官保持戒备状态,一定终究会知道在哪个时机离开高速公路,取道延缓行程的乡间小路,在那里可以欣赏其他风景,而不是只能看见车水马龙和行色匆匆急于到达目的地的人流。离题插叙是一扇窗户,打开窗户,新鲜空气弥漫在房间里,或者,哪怕只是简单地看向窗外。它的重要性在于,当读者处于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对故事的发展有怎样的期待时,它可以使作家再次抓住读者。当故事的进展看起来好像不着痕迹地脱离了作者的控制,这是成功的离题插叙。现实,充斥着生活气息的无数小细节,好像已经侵入故事的发展一样。作家像一个在玩具店的孩子,眼花缭乱,不知道该走向哪个柜台。这个踌躇的时刻引起读者轻笑。
不要在故事的最开端尝试离题插叙这种手法。应该要等到故事的基本框架牢固地建立起来的时候。离题插叙好像充满创造力,这是为了使读者从另一个角度去解读叙述者。才华横溢、从容不迫的叙述者有能力突然抄小路——但是这点,我已经说过了,千万不要混淆离题插叙和重复。事实上,离题插叙首先是用来切断故事的主线,避免某种单调乏味。
我们感觉被带入了一个世界,它那么惬意舒适,使人有种水平眩晕的感觉。一旦置身于画作前面,便无法再后退:仿佛被抓住。我们很想一直前进,直至画布的深处。自身聚集所有吸引力的小点就隐藏在那里。西方思想是基于好奇感的,其中大部分可以概括为对于探索新风景的邀约。
女士们很自然地跟他提起叙述者的各种行为对她们的魅惑效果。我认识一位作家,他本人只会让女性对他无动于衷,他非常嫉妒自己创作的叙述者可以游刃有余地诱惑女性,如果不是出版商阻止,他应该早就把叙述者杀死了。塑造了一个跟他们很相似却更鲜活的主人公,这样的作家并不少见。
有些作家更喜欢一个有距离感的叙述者,他看着主人公像木偶一样行动,这种类型的叙述者完全接近于那种脱离躯壳的声音,只能在先锋文学的客观小说中找到。就仿佛是在房间的角落安装一台摄像机,捕捉拍摄范围内发生的所有事情。
看到作者为了给我们展示一个汇集性或者戏剧化的结局而在最后几页竭尽全力,这使人厌烦。然而让故事缓缓推进,走向“画面渐隐”,这可能更有吸引力。
开头总是很艰难。那么重写最后一页,添加几个以后也未必会保留的句子。这样,些许内容可以涌上新的一页,使其不再是白纸一张。应该学会弄脏一张纸。坐在一张白纸前,开始随便涂涂写写。例如可以描写眼前看到的一切,或者写前一晚做的梦,或者记下在脑海中闪现过的那些最微不足道的想法,就像我现在正在做的一样。这样,可以在开始写作之前,放松过于紧张的精神。就像田径运动员做热身运动,或者钢琴家做音阶练习。
这种焦虑,让人恐慌,作家面对一个只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世界,而他要尝试把这个世界呈现于世,这就是这种焦虑的来源。而且,没有人可以帮助他。
多年以来,每天早晨如此,一成不变。有个家伙总站在我面前,质疑我所做的一切。不给我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他猜到我争辩时的论据,甚至还没有听到论据被说出,就已经否决了。有时候,在我最坚定确信的东西中,他逐步灌输质疑,撼动我的思想根基。作为批评家的我和作为作家的我,坚持不懈地对话,有时甚至濒临决斗。今天,他尝试颠覆我创作一部小说的想法,一个星期以来,这个想法让我激动不已。
正在写作的作家是最游离在真实生活之外的,无人出其右。大部分时间,他用“嗯”回答问题,甚至连为什么人们要问他问题都觉得奇怪。
全身心投入工作四小时以后,卓越的想法开始涌现,火花四射。这也正是感觉疲惫或者濒临疲惫袭来的时候,故事的创作因此进入困难的阶段,竭尽全力祈求尽快走出这个时期。当这种感觉来临时,应该记下脑海中闪现出的有趣想法,为第二天的工作做准备,而不是执意继续故事创作。这种情况下,即使感觉仍然有足够的精力继续工作,最好是进行修改。我酷爱修改,这是我最钟爱的时刻。有时候,只要在句子里替换一个词就够了,就可以使句子因一处闪光点而熠熠生辉。
吹嘘粗制滥造的作品,这种方式无法吸引读者。如果希望准确找到正在创作的作品的基调,需要保证自己和书之间有一定的距离。而且尤其是应该在写下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建立全书基调。第一句话并不需要惊天动地。为了保证故事接下来的铺陈,开头的时候,保持恰如其分的基调总是很好的。如果我们以过分高昂的基调开始,就会给人过快达到故事高潮的印象。没找到基调的书是无法创作的。
我总是对人生和文学之间可能的关联饶有兴致。我们编写虚构的故事,希望它能够对我们的生活方式有所影响。青少年时期,为数不多的几次去看话剧的经历,那些演员在日常生活中并不戴和舞台上一样的羽毛翎饰,这让我很失望。演出结束后,我看到那个正在大口啃三明治的男人是那么乏味,他刚刚扮演的角色,能量满满,才华横溢,足以使他的现实生活少一些灰暗,可他居然没有很好地利用这一点,我觉得很惊讶。
如果您对于描写无法信手拈来,那么最好运用内心独白。加缪的《局外人》几乎通篇都使用这种模式。短句。快速行文。仿佛给叙述者——那位默尔索的大脑中植入一个摄影机。人们与他看到的东西有一种即时的联系,并能在同一时刻与他的情绪接轨。这种方式的好处是,景物描写不是客观的——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无聊,不像某些时候的巴尔扎克的小说。叙述者永远不会从读者的视线中消失。这种方式的坏处是,只有一个视角:叙述者视角。他的个性需要非常丰富,才能掩盖单一视角的不足。内心独白这种情况,声音需要停留在叙述者的头脑中,这与演讲正好相反,演讲要求声音从身体中发出。想要运用内心独白这种方式,就需要找到好理由。加缪小说《局外人》的叙述者,没有人可以跟他说心里话。同时,他仍然处在一种情感冲击中。他不说话,直至故事的结尾,他要把自己封闭起来,保持绝对缄默,所以在这之前,他需要在脑海中反复思考。我们因此更好地听到了他内心的声音。
剧中人物总是充满智慧,观众在脑中记下他们的对白,希望在适当时刻想起这些话。但是,这些对白往往过于文学化,很难把它们安插进日常会话中。比如,在法国电影中,最重要的是对白的鲜活性(思想表达)。在美国,对话与动作节奏紧密贴合。法国小说强调包含景物、精神状态和人物欲望的长叙事。而在美国,小说人物更像是为了随心所欲生活而迫切想要逃离家庭庇护的青少年。
在自己内心深处寻找的,就应该是这样的画面。它们是天然璞玉,在记忆中深深的草丛里耐心地等着我们。我们也应该保存它们,保护它们的自然光芒。别尝试抬高嗓门。因为在这种背景中,嗓门抬得越高,人们越听不到你的声音。我们生活在一个噪声和厚颜无耻的文化中,认为只有大声叫卖、全力展示才能吸引顾客,然而,我们缺少的好像是一些纯朴。在这个意义上,一部好小说和一首诗极其相似,任由乡愁般的亲切感沿着航迹在读者记忆的轨迹中蔓延,他们停留久久。就好像是,刚刚看到一个我们认为已经消失许久的回忆又浮上了水面。
只需要说明点亮您文字的那个熠熠生辉的想法是从哪里获得的就足够了,一切就烟消云散了。而且,就像鼻子长在面孔正中间一样,想法和表达方式不是出自您之手,这昭然若揭。人们一定能够明白,您是如此的仁厚,吸纳了一个在布满尘土的角落里已经奄奄一息的想法。一个想法,过长时间呆在一本无人问津的书中,最终会以发霉而告终。您给它带来些许的阳光。
大家都知道,原创想法的数量是有限的,也知道小说的数量越多,剽窃就越可观。就像大麻,需要考虑它的合法化。随着时间推移,出版的书籍数量越来越多,原创想法将不复存在,当人们明白这种状况的时候,剽窃的合法化将会成为必须。所有您能够写出的句子,已经被写过成千上万次了。
如果所有作家都拒绝使用哪怕一丁点的抄袭,文学的传播将会岌岌可危。想到那些过去没被发现的抄袭,我们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