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经常藏匿于书的内部。只要认真地再读一遍,记下让你欢喜的词语组合就可以了。不要总是寻找一些可以概述这本书的东西。书名的首要任务是先取悦眼睛,然后取悦耳朵。在一间书店里,书名吸引人的目光。人们靠近这本书,把它拿在手里,触摸它(它的重量、封面的厚度、纸张的纹路)。轻轻地读出书名,仿佛这是一句通关密语,将把读者带进这本书。音节的音色因此也很重要。重复三遍书名,这本书就开始在人们手中蠢蠢欲动了。有的书名,听起来十分悦耳,但是只能持续一首夏季金曲的时间,要格外当心。时刻准备捕获另一种书名,乍一看毫不雅致,但是独特的魅力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散发出来。
您拿在手里的书,尽管它经过了时间的打磨,却一直在呼吸。只需要把手放在上面,就可以感觉到它的气息。不幸的是,我们无法向它提问了。这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
经常有人问我:“您写作前拟提纲吗?”有两种或者说有三种流派。有不拟特别详尽的提纲就无法开始写作的人。有时候,拟提纲只是为了缓解他们的焦虑,因为有时候他们并不跟着提纲写。也有人一字一句跟着提纲写。另一种人,准备一个大概的提纲,中间大片内容都是待填的。最后一种人,毫无准备,扑向一片未知空白。我属于最后一种。不过,每天早晨,我花费很长时间散步,整体构思我的书,以及这一天的工作。
读一位神秘的作家写的如此大部头的手稿,让我极其好奇。我浏览这本书,处处发现数学公式,无休止的数字串,语言晦涩的独白,充满精确性和耀眼光彩的长段落。
我睡得好吗?我精力充沛吗?一些早晨,我在床上就开始写作。另一些早晨,我需要散会儿步,从各个方面分析梦中出现的所有意象。我做梦很多,梦中的意象是那么光彩夺目,所以我经常混淆梦中发生的事和现实中发生的事。只是,在梦里,颜色更加鲜艳,一切都以失控的速度发展。出去走走也是为了散散心。这场散步是分隔白天和夜晚的边界。我走得很快。景物是那么无聊,完全可以不去看它,直到一条捷径小路向我们示意。在我看来,路总是直的。出去走走,碰到某个向我倾诉他的困扰的人。他认为我可以像朋友一样听他讲述,然而他面对的却是一个只想着一件事情的怪物:快点回到家,开始写作。这件即使在梦里也没有停止的事情。一直让我感兴趣的还有动物,尤其是狗。树木,汽车,哭泣或者微笑的孩子。必须注意不要过度塞满情感,因为,过多情感会使人产生无力感。路途中,找一条长凳,坐下,很长时间,闭着眼睛,直到感觉一阵凉爽的微风轻抚着脖颈。该回家了。
一本书的重量,是指它能够承受时间洗礼的能力。有些书,称起来比鸿毛还要轻,却跨越了很多年也没有增长一条皱纹,而其他书,期望过高,却跟随它们尝试描述的时代一起消亡了。
无论何时请把您的记事本带在身边,尤其是记录下您看起来觉得无关紧要的细节。分析您的人物。尝试了解他们的怪癖。思考深深触动他们的是什么。让他们为之所动的是什么。否则,您有可能创作出木偶一样的人物。当人物不虚假造作的时候,读者很快就可以看得出来。为了确认他们的举动,有些作家从真实生活中提取原型。思考一些关于某个人物表现的问题。他在那里做什么?谁邀请了他?昨天晚上,当你们都很累的时候,他溜进了章节的结尾处。
当您的书摆到了书店,就仿佛是您上了选举战场一样。杀死文学的就是这段距离,您跟您最珍贵的东西之间不得不保持的距离。这并不是来自于您的骨血,但是也相差无几了。提及一本书的出版,有些人喜欢用分娩做比喻。酝酿写作一本书花费十年,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它出版了。您经过近几年经常造访的这家书店,您的书就在那里。但是不在橱窗里。只有那些明星,人们才会放在橱窗里。
旅行是我生活的中心。我一直在阅读,因为阅读可以使我在青少年时期离开我房间里那张狭窄的床。因此,我去过所有地方,充满异域风情的地方和已逝的世纪。从童年时期开始,我喜欢跟随我的朋友,穿靴子的猫的足迹。或者在青少年时期,跟随三个火枪手。之后,我乘着情感的翅膀继续旅行。为了对人物经历的强烈情感感同身受,我潜入他们的内心。我很快发现,这同时也是一场充满别样冒险的远征。从最疯狂的热情陷入最黑暗的绝望,一颗满怀爱意的心走过的坎坷起伏的路途。但是,我写作同样是为了旅行。创作的旅行。那种潜入丛林而不知道什么动物在监视我们,什么危险在窥视我们的感觉。小心翼翼地前行:千方百计寻找林中空地,饮水处,然后,在最不经意的时刻,找到一条隐秘的道路,惊讶地发现已经有人在我们之前涉足这里了。
书店充溢着不是自己写的书籍。如果全是自己利用不同的笔名写的书该有多好。
左拉的全集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全集,都只不过是这个墨水海洋里的一滴水而已。读者的心如此博大,可以容纳整座图书馆。
当读者开始失去耐心,一个好的故事讲述者可以感觉得到。不要滥用读者的耐心。您必须跟随您的既定节奏。保持感官警惕性。也要能敏锐地捕捉到需要转换角度的时刻。您处在雷区。要使小说推进而不是毁灭,信心和谨慎是必备才能。但是,如果想知道是不是前进在正确的方向,本能将是最好的指南针。我们一生都在讲故事,都在尝试吸引对面听故事的人,这些甚至可以追溯到幼年时期。所以,我们熟谙讲故事的规则。为什么在写作中却无法做到实践这些规则呢?这是因为我们有别的目的而不仅仅只是简单地讲故事。我们希望这个故事可以帮助我们在社会阶梯上向上爬,掩盖个人失败,卖弄我们的文化使自己与众不同(名声的问题)。过多的隐藏其中的计划使故事负重累累。我们哪怕只有一次可以做到简单地讲述一个故事,我打赌,瞬间就会找回这与生俱来的天赋,这种天赋曾经使母亲欣慰微笑,那时,我们在整整一天里编造了很多离奇的故事。我期待您可以找回的,就是这种混合了狡黠的天性。词语在指尖繁花盛开,有过这种感觉的作家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