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之后,我们不再是同样的状态了。我们不再读严肃的书籍,只读报纸上讨论的书。更糟糕的是,读书只是为了可以在咖啡馆或者办公室把它作为谈资。我们的观点不值一文,因为我们变成了平庸的读者。越不懂阅读,想要评判就越困难。我们不再知道如何进入一本书。于是我们只谈论其皮毛。谈论我们喜欢或者讨厌。仿佛我们的喜恶对书有什么影响似的。书根本听不到我们说了些什么。不是关于书,而是关于我们。书,已经在别处了,在其他人手里。其实,我们变成了走向衰老的糟糕读者。
两瓶红酒和一些多次提到“艺术”的论据之后,最终她接受演出这场大胆的戏。到了演上述那场戏的时候,她的演出尺度可能会比导演期望的更大。电影上映的时候,她大为震惊,观众忽略了她在表演中安插的精巧细节,只看到了赤裸裸的性爱镜头。一具美丽的胴体使人的思考能力消失殆尽。
时间恰恰是我们最缺少的东西。这些作家的作品,过去是带到疗养院去读的。在俄罗斯没有尽头的漫长冬天里,在市郊别墅中写成的这些小说是为了在医院阅读的。那时候,人们可以在医院度过三个月,或者在战争中度过三年。今天,不再有这样的时间,当时叫做康复期的时间。于是现在我们再也没有这样内省的冗长小说了,也没有远洋旅行般的阅读了。
不能利用它来做政治社会宣传,或者传递个人观点。对,我们宽容一定数量的关于时代的思考。些许的敌意带来活力,但是注意别过量,过量总是致命的。小说可以吸纳一定数量的观点,但是如果走得太远,就成了一部论文式小说,这是最糟糕的事情之一。
他谈论风格谈得如此之好是因为他自认为长得很丑吗?这种天生的缺陷使他远离阳光(他只有夜幕降临时才出门),于是他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思想上。
我没有这种来自一种古老文化的谨慎,这种文化中,规则过于严格,最终会使最敏锐的头脑都变得麻木。
艺术家的特权是打破固有模式。用一种更为无礼的眼光。反潮流的方式。否则,就老生常谈了,即使大家观点一致,人们也再听不进去。
经常,年轻的作家是像蝴蝶一样的读者,到处不停采蜜。想写作的时候,最好选择一个喜欢的作家,阅读他所有的作品。这样您会知道,他并没有设法把每本书都写成一部转折性的作品。有像桥梁一样的书,游走在两种写作方法之间。因为有时候作家改变了创作主题。书写童年很久以后,他可能希望呈现他生命中的其他阶段。这时就出现了作为连接两个生命阶段的桥梁一样的作品。
脑中空空如也,怎么回事!应该会记笔记。客观观察。不要尝试创作。就记下看到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记录下对话。这种情况下,其他人的观点更重要,而不是自己的。人们总是认为自己是现实独一无二的叙述者。通过记录,可以发现,所有场景中,自己并不是唯一。周围充斥着一切。其他人也在看着我们——与生俱来的不同角度。思考在蔓延。情绪互相渗透。用这种方式学会观察。
黄昏从来不是象征工人们停止工作的时刻,而是一副激动人心的风景画卷。我们期待作家可以呈现藏在这彩色面纱后面的东西,等待他把敏锐的视角投向发生在他身边的故事,希望他停止评论而去揭示真相。他的专栏,充满着反抗政府的狂怒和评判。
词语“贫困”经常被提及,但是从不讨论是什么造成了这种贫穷。所有这些都很抽象。我们注意到,在这种文学中,日常生活非常明显地缺席。我们期待年轻作家关注那些鲜活的人和事,把这些写进记事本里。在他们的书中,我们感觉不到生活的悸动。
无论我走到哪里都带着这本黑色小记事本。在上面,我记录下所有我视线范围内发生的事情。我是一台摄像机,拍下经历过的所有事情。写作的时候,情绪自然到来。
7.3级强震之后十分钟,我拿出记事本记笔记。两个月以后,我出版了一本讲述这个事件的书。十分钟的时间里,我被卷入一场集体的混乱眩晕中。一旦开始写作,我便恢复了理智。城市正在坍塌。我周围,房子都正在倒塌。人们在四处奔跑。我甚至有种感觉,无论如何,他们保持了冷静,因为我没有看到任何抢劫的场景。我尤其坚信,应该有某个人,他与事件保持一定的距离,远离所有个人情绪,以便为所发生的一切作证。消防员必须去灭火;警察必须去保护人和财产的安全;作家的第一职能,就是捕捉时刻,用极其个人的方式,这正是作家区别于记者的地方。因为在有些地方,媒体,无论是电视媒体,还是广播媒体,还是纸媒,都无法深入。只有写作,可以到达一位刚刚失去家人的女性的内心深处。
有很大数量的作家,写作生涯开始于他们最好的作品。没有比这更让人失望的了。在昙花一现的开始之后,有些作家就鲜有新作问世了。
一天,米勒坐在工作台前,看了窗外很长时间,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给打字机的滚轴装上了一张白纸。他不紧不慢开始用手指敲那些无关紧要的句子。突然,思绪像野马脱缰。他一头扎进故事中。他当时只想写一个小故事,只是为了取悦自己。夜幕很快降临了,即使在黑暗中他仍然继续写作。他一直写,直到看不见自己的手指。他喝完了那瓶酒(我也去给自己倒一杯),然后,任凭身体滑到地板上,一下子就睡着了。第二天早晨,他重读了自己写的东西,那是第一次,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心底的声音。这个声音不是通过他的记忆发出的,那个充满其他作家的各种引文的记忆(米勒也是喜欢他人书籍的作家)。从那以后,他只遵循这个声音的叙述而写作。
过去有段时间,小说家曾经是一个父亲,帮助读者穿越荆棘密布的人生。今天,小说家成为一个儿子,读者必须经常抚慰他。这些不是小说,而是小说家直接寄出的信件。仿佛读者的生活一帆风顺似的。勇敢地躺在诊所的就诊长沙发上,冗长地讲述他的困扰,走之前还让心理分析师付钱。
最初,我度过一些根本找不到任何人说话的日子。孤独,是当人们不想再独自一人却又没能力改变这种情况的时候。不自愿的孤独会把您带向抑郁。
曾经,一想到要回到我的房间里,跟孤独共处,我总是很害怕。后来,我总是很兴奋,因为我的打字机在等我。通过写作,我可以使我的小房间填满宾客和欢声笑语。我把所有我现实生活中缺少的内容全部放进了书里。那里,有红酒,有朋友,笑意盈盈的女孩,热烈的谈话。我们吃吃喝喝,听爵士。这是一个梦想的世界。为了与现实足够接近,我认真安排故事情节(我并不需要做很多),以便自己能够相信它。那些词语还可以让我不花分文去旅行。我创造对我来说合情合理、有可能得到的那些东西,同时给自己带来惬意的感觉。
着手创作一部小说,就开始了一场荆棘丛生的冒险。几个月间,对于某些人来说是几年间,我们将处于一种减小到极致的空间中:纸页。用有限的声响、颜色、节奏去表达最复杂的情感、最细腻的感受、最灼热的欲望,总是会带来让人焦虑的自我质疑。
我喜欢在这座城市中散步,漫无目的。有时候,我相信,那些遇到的人、那些穿梭的小街、那些广场上的艺人、那些饭店前的音乐家、那些穿着迷你裙和短靴的年轻女孩,所有这些演出都是为我个人提供的。唯一的问题是,人们都不怎么注意我。
为了重拾内心的平和,我坐在一个咖啡馆的露台上,花费整个下午看那些闲逛的人。
有些日子,什么都写不出来。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脑子一片空白。没有形象,没有气味,没有颜色,没有味道。我们的感觉,关闭了。我们就像即将被扔到烈火中的干柴。而且可以明显感觉到,在某个时刻之前,不可能有任何改变。那么待在白纸前又何必呢?只会因过长时间封闭自己,而让思想窒息。首先,新鲜空气。一场长长的散步并不足以恢复状态。是时候学弹吉他,学涂鸦,学着把手放进粘土里,学习做小木雕(简单的小东西),学绘画(水彩画),学游泳,学唱歌(合唱),学说意大利语,学做复杂的甜点。
体验一下。选一个平庸的主题,尝试用自然的语气书写它,不要任何炫技。现在,认真看看每个词,看看它在自己的位置上是不是感觉舒服;您有没有迫使它表达超过它所能表达的东西;是不是一切都很清晰。现在,试试,在句子中进行小的位置调整,看看这样对于观点是不是有所影响。词语也是有电力负荷的,可以使其照亮文本。它们的能量随着旁边的词语提高或者减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