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末日审判的号角想吹就吹吧，我将手拿着此书，站在至高无上的审判者面前。

万一有些什么不经意的添枝加叶，那也只不过是填补因记忆欠佳而造成的空缺。

只要一方稍有表示，另一方就会吐露衷肠。

在上苍赋予他们的所有品德中，唯一留给我的就是一颗温柔的心，这颗温柔的心铸就了他俩的幸福，但却造成了我一生中的所有不幸。

我便通过这种危险的方法不仅掌握了一种极强的阅读和理解能力，而且还有了我这种年龄的孩子对激情的一种独一无二的悟性。

她那姣好的容貌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以至于至今她的音容笑貌、姿态举止仍浮现在我的眼前。她的那些温馨的话语仍萦绕在我的耳边。

这位好姑娘心宁气静，为她自己及周围的人驱除了怅惘和忧伤。

谁会相信，我这么一个饱经风霜苦痛的老糊涂，有时竟然会像个孩子似的，用已经微弱、颤抖的声音，一边哼唱这些小调，一边啜泣呢？

那颗既那么高傲又那么温柔的心，那种女性的但却难以驯服的性格，就这样开始在我身上形成或显现出来了；这种性格始终游移在懦弱和勇敢之间，游移在柔弱和刚毅之间，最后，使我自身矛盾重重，使得我节制和享受、快乐和审慎全都没能获得。

我那罗马人的粗暴性格有所收敛，恢复了童稚。

我常因为冲动而心高气傲，但随即便重又萎靡颓丧。

尽管我对赞扬很少动心，但我对羞愧始终是十分敏感的。

我虽有着一腔几乎与生俱来的肉欲的热血，但直到最冷淡、最迟滞的气质发育的年龄之前，我都洁身自好，一尘不染。

这种始终挥之不去的，甚至达到堕落、疯狂的奇怪癖好也没有使我失去似乎本该失去的美德。

每当我看见一个浪荡子，我总是鄙夷不屑，甚至感到可怕。

在我愚蠢的奇思异想之中，在我的色眯眯之中，在它们有时使我干出的怪诞的行径之中，我脑子里常在求助异性的帮助，但我从未想到过除了我渴求的那种用途而外，异性还会有其他功用。

我原先童稚的那种兴味，非但没有丧失，反而与另一种兴趣紧密相连，以致无法从我感官燃起的欲念中把它剔除。这种疯狂，加上我天生胆怯，这些兴味如果稍有不慎，也许本会把我推向最粗暴的淫欲之中的。

面对我爱得发狂的女人，我情急不已，我眼不能见，耳不能闻，神不守舍，浑身抽搐，可又不敢造次，去向她们表露心迹，也从来没有趁最亲密熟识之机，向她们乞求我所需要的唯一宠幸。

也无法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我只是从我的角度去考虑，而我感觉到的是，我并没犯错，却受到了可怕的惩罚。皮肉之苦虽然疼痛钻心，但我并不介意，我只感到愤怒、气愤、失望。

玩笑、挑逗甚至嫉妒，我都感到高兴有趣。看见她好像冷淡那些年龄大的情敌，而对我情有独钟时，我便洋洋得意，神气活现。我常痛苦难受，却喜欢这么痛苦。掌声、鼓励、笑容使我心里发热、劲头十足。我侃侃而谈，机智风趣；我在交际圈子里对她爱得发狂。与她单独在一起，我会拘谨、冷淡，也许厌烦。但是，我温柔地关心着她。

我如醉如狂。她走了之后，我真想跳河。我的哭喊在空中回荡。

通过不正当途径去挣大钱，不合我高傲的禀性。我觉得干这一行厌烦乏味，难以忍受。持续不断，还得听人役使，更让我对这一行深恶痛绝。

没用多久就把我幼时的一切光华抹掉了，把我多情而活泼的棱角磨平了。

我生性胆怯腼腆，我可以有任何缺点，但不会厚颜无耻。

这种对盗窃钱财及其后果的恐惧大部分源自教育。这中间夹杂着羞耻、坐监、惩罚、绞架的潜在念头，使我若是见财起意，便不寒而栗。

我有一些十分炽烈的激情，每当它们骚动不安时，我便难以驾驭：克制、尊重、胆怯、规矩全都抛诸脑后了；我成了一个厚颜无耻、放肆无礼、粗野撒泼、桀骜不驯之徒；羞耻阻挡不住我，危险吓唬不了我。

但这一切只是瞬间的事，我随后便陷入颓丧绝望之中。平静的时候，我懒散、胆怯得要命：我什么都怕，什么都讨厌；一只苍蝇飞过能吓我一大跳；我懒得说话，懒得动弹；恐惧和羞耻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真想躲到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去。

日常谈话时，我脑子闭塞，找不到任何的话说。我觉得日常的谈话简直难以忍受，唯一的原因就是没话找话。

喜欢美味佳肴，但是，我不能忍受高朋满座的拘束，也不能忍受小酒馆的乌烟瘴气。

如果我心血来潮想女人了，我那颗激动的心让我更渴望的是爱情。我觉得卖笑女子失却了她们的魅力。

对金钱的极大蔑视与几乎利欲熏心的吝啬兼容并蓄。

崇尚自由。我憎恶窘迫、苦痛、寄人篱下。

这事与我的脾性相去甚远。为了说明有时候人会产生一种恍惚，不应以其行为来判断他们，我把这事记述下来。这并不是在偷这份钱，而是对这钱的使用的偷窃：越是说这不算偷窃，越是让人丢人现眼。
如果我想把我学徒时从崇高的英雄主义堕落为无赖的全部历程写得详详细细，那我将永远也写不完。不过，虽然染上了学徒的种种恶习，但我不可能对它们完全产生兴趣。我对同伴们的玩乐很讨厌。当我对干活产生极大的反感时，我便对一切感到了腻烦。这使我恢复了对失之已久的阅读的兴趣。干活时间偷看书，这成了我的新罪过，我遭到新的惩罚。限制我读书，更激起了我的兴趣，以致很快便达到痴迷疯狂的程度。有名的租书店女老板租给我各类书籍。我好书坏书都读，也不加挑选，读起来都一样的如饥似渴。我边干活边读书，出去办事也读，上厕所也读，而且一读就是好几个小时。

由于争吵、挨打、偷读未加选择的书籍，我的个性变得内向、孤僻了，精神开始不佳，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我因嗜书好读而读了一些平庸乏味之作，但幸好没有读到那些下流淫秽的书。

她为了提高淫书的价码，向我推荐时，总是神秘兮兮的，使我既厌恶又羞惭，反而没有租来看。

就是这种表面上极其愤世嫉俗、极其阴郁的禀性，实际上是源自一颗过分热烈、过分多情、过分温柔的心，因为找不到与自己相似的心，而不得不沉湎于空想。

所以始终使我因过于热衷于幻想而懒于行动了。

满是没抓没挠的欲念，无端地流泪啜泣，无缘无故地便唉声叹气。

一个好手艺人的那种安安稳稳、默默无闻的生活，特别是在某些阶层中，诸如日内瓦的雕刻匠阶层，对我的脾性是更合适不过的了，更能使我幸福。这种行当虽不能发财致富，但日子总算富裕，能在我有生之年抑制我的野心，让我有适当的余暇培养一些有节制的爱好，使我囿于自己的小天地。

我不论身在何处，都能很快地进入我的空中楼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