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无花果树
终于摘下了风筝,在下树之前我必须休息一下。我不再把目光投向地面,而是抱紧树干向外看去,朝着屋顶的方向。忽然间,因为爬得太高而产生的恐惧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我正在飞翔”的神奇感觉,就像翱翔在大地之上,航行于云朵之间。我突然发现,原来微风的味道是那么好闻。它闻起来就像……阳光。像阳光、野草、石榴和雨滴!我不由自主地大口呼吸着,我的肺被这种最甜蜜的味道一次又一次地充满。
我不断地想起坐在高高的树枝上的那种体验。我还想再去看,再去体验。一次又一次地体验。没过多久,我就不再害怕爬到高处,并且找到了一个只属于我的地方。我在那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什么都不做,只是向外眺望整个世界。夕阳美不胜收,有时候是紫色夹杂着粉色,有时候是烈焰般的橙色,把地平线附近的云彩都点着了。就这样,某一天我忽然顿悟了爸爸所说的“整体大于局部之和”的道理。无花果树上的风景,已经超越了那些屋顶和云朵本身。
我开始惊讶于自己竟然同时体验到了卑微与宏大。这怎么可能呢?我的内心为何充满了平静,同时又充满了惊叹?简简单单的一棵树,怎么会让我体验到如此复杂的感情?它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因为自己的一份犹豫和懦弱,竟然没去尝试一下就主动放弃了可能改变人生轨迹的决定。
我曾经试图劝其他等车的孩子跟我一起爬上来,哪怕只爬一点点高,但是他们全都不想把衣服弄脏。因为怕脏而拒绝一个感受奇迹的机会?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保留了这个秘密,继续爬树,在俯瞰世界的时候感受着一份孤独的快乐。
几个月以前,我发现自己开始跟树说话了。一段完整的对话,只有我和树。从树上下来的时候,我有点想哭。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我说话呢?为什么我不像其他人一样有个最好的朋友在身边?我当然认识学校里别的孩子,可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和我算得上亲密。他们对爬树不感兴趣,也一点儿都不关心阳光的味道。
爬到树上。正赶上太阳冲破云层,把火焰般的光束洒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我掀开毛巾,看到了我的树。我美丽、庄严的无花果树。他在枝条中间添上了火焰般的阳光,而我似乎能感觉到微风吹拂着树叶。树顶上,一个小女孩正在向远处眺望,她的脸蛋红红的,染红它的是风,是欢乐,是魔力。
我把画挂在床对面的墙上。它是我每天早上睁眼之后看到的第一样东西,也是晚上闭眼之前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现在我见到它不会再掉眼泪了,在我眼里,它已经不仅仅是一棵树,我理解了树上的时光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从那一天起,我对待周遭事物的看法开始改变了。
Chapter 07 伙计,放松点儿
我躲在一户邻居家的树篱下面看着他俩,十到十五分钟的光景,好吧,我越看越生气。几分钟之内,我外公跟她说的话已经超过了这一年半以来住在这里和我说话的总和。
我又一次没做家庭作业。看得越多,我越生气。当朱莉跟外公一起发出笑声的时候,我仍然是个假惺惺的浑蛋。我什么时候看见他笑过?真正的微笑?我根本想不起来!可是现在,他站在及膝的杂草中间,哈哈大笑。
吃晚饭的时候,他出现了,换回平时穿的衣服和室内拖鞋,可是他的样子完全变了。就像有人给他充了电,打开了开关。
外公从一个只会对我说“把盐递过来”的人,变成了一个真正健谈的朋友。我们在附近越走越远,我发现外公不只懂得很多,还是个有趣的人。这很微妙。不仅是他所谈及的东西,还有他讲话的方式。我想,这种感觉真的很酷。在回家的路上,我们经过无花果树曾经屹立的地方,那里现在是一所房子。外公停下来望着夜空,说:“那里一定曾有过壮观的景色。”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世人万千种,浮云莫去求。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它们看起来……呃,很深刻。坐在树上让她变得非常富有哲理。奇怪的是,她的话我完全能够理解。她讲述了坐在树上的感觉,还说那不仅仅是空间上的区别。“远离地面,被风吹拂着,”她说,“就像你的心被美撞了一下。”你认识的哪个初中生能说出这种话?反正我的朋友里一个都没有。不只是这些,她还说了什么整体可以远远大于组成它的各部分之和,以及人们为什么需要某些东西带着他们抽离日常生活,让他们感受到生命的奇迹。
我把关于她的部分读了一遍又一遍,想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思考这些东西。我是说,不开玩笑,朱莉安娜·贝克很聪明,但这些东西已经远远超过了功课全A的范畴。
一个月以前,我也绝对不会注意朱莉的照片,但现在我发现自己正在盯着它看。不是那幅全景照片——那上面的紧急救援装备占的地方比朱莉还大。是另外一张照片,在下半个版面。摄影师大概用了长焦镜头,你能看到她在树上,但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她望着远方,风把头发吹向背后,仿佛她正开着一条船,驶向太阳。
这么多年,我一直躲着朱莉安娜·贝克,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的样子,而现在,我忽然无法自拔地凝视着她。这种奇怪的感觉渐渐充斥了我的胃,我不喜欢这样。一点儿也不喜欢。说实话,这种感觉把我吓得够呛。
Chapter 08 院子
“我还以为你没有遗传到我固执的个性。”她说。不过她回到屋子里给我端来一杯果汁,还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这就足够了!第一天结束的时候,我把院子弄得一团糟。不过,如果混乱是给我的小窝建立秩序的必要步骤,那我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至少那天晚上,当我筋疲力尽倒在床上的时候,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当我在数学课上望着教室那头的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如何扔掉我的鸡蛋,再次陷入崩溃。他怎么能做得出这种事?然后,他看到我,露出了笑容,我又不那么确定自己的感觉了。我开始生自己的气。为什么在他做出那么过分的事之后,我对他还有这种感觉?在这之后的一整天,我都躲着他,不过放学以前,我觉得就像有一团火,在我心里左冲右突。我跳上自行车,用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回家。右脚的踏板擦着链套,叮当作响,整架自行车吱扭作响,仿佛快要坍塌成一堆废铜烂铁。
“超越他的眼睛、他的笑容和他闪亮的头发——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子。”我感到后背升起一股凉气。仿佛他什么都知道。忽然间,我有种抵触情绪。他是说他的外孙不值得我这样?
晚饭时间到了,我的心情还是很差,但至少,胸中的那团火已经熄灭了。
这种感觉就像朝着风中吹散一朵蒲公英,看着细小的种子随风飘散。
我正想用水管浇他,只听他说:“我为我做过的事情向你道歉,朱莉。这件事,你知道……我做得不对。”我看着他——直视他湛蓝的眼睛。我试着用查特教我的方法——试着看到他的内心深处。表象下面是什么?他是怎么想的?他真的感到抱歉吗?或者他只是为他说过的话感到抱歉?
我不记得后来我们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很友好,他让我很开心。布莱斯走了以后,我关上水龙头,走进屋子,感觉非常非常奇怪。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