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的阅读会让我们有心慌、神秘的感觉,我们还会体会到书中所蕴含的预兆与热情,对生命的畏惧和惊惶,不可逃避的命运,以及那种庞大的罪恶力量。你的喉咙被它们勒得很紧,自身有被压倒的感觉,却又被神奇地抬高。如果你是一位在文学方面取得了很高成就的作家,如此神奇地影响了读者的情感和理智,那你就应该觉得非常骄傲。
马克·吐温身为一位幽默大师,在某个时期受到了冷遇,因为当代的幽默往往会遭到学者们的鄙视。但是他的死亡使他摆脱了窘境,他现在已经成为被众人认定的美国文学泰斗。
马克·吐温怀着庄重的态度进行文学创作(比如《密西西比河上的生活》)的时候,写出的东西反而没什么价值,而他创作《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的初衷只是为了展现给读者一个永恒的英雄形象,竟然写出了一部佳作。在美国方言写作领域,这本书是一个模型,对于现今最卓越、最具有美国特点的作家来说,我觉得它的影响依然很深远。写作风格的养成没必要只从17、18世纪的英国作家那里继承而来,它可以来自普通百姓平时生活中的谈话,这是马克·吐温告诉我们的道理。但是,请不要愚蠢地认为哈克贝利·费恩的话只是生活中的简单复制。有哪个小男孩没接受过教育,就把句子说得这样简练?就能这么贴切地运用修饰词?可能马克·吐温怕太口语化地运用第一人称进行创作会让文学很没面子,所以他选择了一种我们乐于接受的创作方法,读者们因此觉得小费恩说出的话非常真实。
惠特曼写出的诗,一部分套用了《圣经》里面有节奏的语句,一部分类似于17世纪的无韵诗,还有一部分模仿了俗气、不灵活又不动听的散文体。你也一定要认可这一点,这虽然是一些令人惋惜的缺点,但都是很容易就被忽略的小毛病。不管从哪一页翻开,《草叶集》这本书都可以让你读下去。读多长时间随你的便,累了就把书合上,下次想继续阅读的时候任意打开一页都可以。惠特曼写出来的句子纯洁又令人喜爱,能够让人的灵魂战栗,并且他经常迸发出灵感,这些灵感能神奇地令人感动。惠特曼这位诗人最令人精神奋发,关于这一点我无需说太多。他生命力很强,能灵敏地感应到生命的繁杂易变、热忱美好以及欢欣鼓舞。美国人能够慷慨地把这些特质当作正宗的美国味,并为之骄傲。平常的百姓也从他那里明白诗歌是什么东西;世人从他那里明白了,不一定只有月光中,残破的墙壁上或者惹上相思病的少女的苦闷里,才能产生出诗歌,邻里间、火车上、汽船中都可以产生出诗歌,工匠殷勤的劳动中,以及农妇平常的辛苦劳作里也可以产生出诗歌。
偶尔在讲座中说一些俏皮话,惹得台下的听众捧腹大笑。他声如洪钟,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可谓是口才卓越、撼动人心的演讲家。
永远不让你失望的只剩下哲学。由于它没有边界,所以你始终都无法抵达终点。它和人类的灵魂颇为相像,都非常丰富、绚丽。它是一门伟大的学科,几乎涵盖人类知识的各个领域。宇宙、上帝、不灭、人类的理性、人生的最终目标、人类的本领和人类的限制,这些都是它的主题;假如你在这个高深、模糊的世界中遨游,头脑中一直带着这些疑虑,最终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哲学就会给你一个答案——心态平和地接受自己的懵懂;它会让你明白,退一步会带来安定。
它开发人类的智慧,还可以丰富人类的想象力。对于平时喜欢哲学的非专业人士来说,哲学能够给他们带来更多思考,甚至超越了带给专家、学者的思考,其间蕴含着丰富的乐趣,让你不再感觉无聊、空虚。
在阅读的时候,我就像阅读小说,不去思考、辨析,只是寻找其中的激情、趣味。
沉醉于他那明白、流畅的文风,阅读他的作品,就像在清可见底的湖泊中畅游一样,透亮的波纹令你赏心悦目。
尼采的哲学之所以广为传颂,得益于他那动人的文体与简单、明了的形式,而不是因为他的思想多么深邃。如果哲学家不用通俗易懂的话阐述自己的思想,就说明他在乎的只是哲学的学术意义而已。
一个人,就算是一点想法也没有,实际上也拥有自己的哲学。首次说“把牛奶打翻,哭泣毫无意义”的老太婆,就是一个哲学家,她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哲学体系。她通过这句话传达出一个道理,那就是后悔一点用处都没有。这就是一个完好的哲学体系。在决定论者看来,你生活中的所有行为,由你当时是什么样的人决定;你是自身的肌肉、神经、内脏、大脑、习性、观点以及种种思想。无论你对这一切的认知多么贫乏,无论它们怎样矛盾、狭窄、荒唐,它们都存在并左右你的行动。虽然你一直没有把他们挂在嘴边,但这些哲学确实在你身上存在。许多人都不想将它们以某种形式展现出来。他们所具备的只是一种不清晰的感觉,一种肌肉感那样的经验,是前一段时间生理学家发现的,不能把它们叫作思想,即便把它们叫作思想,也是一种无意识的思想。从社会的盛行理念中,他们各自得到这种感觉,再凭借自身经验对它们进行少许的更改。他们的生活遵循一定的规则,思维和感觉掺杂为一体,有了它就已经足够。其中蕴藏着智慧,是由一代代积累起来的,与平常生活中的一般需求很适合。
我阅读了很多医学方面的书籍,从这些书籍中,我了解到:人就像一个按照机械规则运行的机器,一旦机器停止工作,生命也就抵达终点。
假如我仅仅是机械力量的玩偶,受到生存竞争的推动,我不知道自己被灌输的关于善的思想还有没有价值。
后来,我形成了自己的观点:探寻自身的快乐就是人生的目的,别的目的是不存在的,就算是牺牲自己,成全他人,也不过是一种想象,觉得如果自己大方一点,就能变得快乐起来。未来充满变数,及时行乐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觉得这些知识渊博的哲学家们思维都很严谨,分类精致而细密,之所以具有不同的观点,源于他们的气质各不相同,而非理性的思考。
我因此产生了一个想法:哲学领域并没有可以用在每一个人身上的通用真理,仅仅有与个体的气质相协调的真理。既然如此,我只能收缩寻找的区域,找到一位与我的哲学体系脾胃相投、和我隶属于同类的哲学家。当他解答我的疑惑的时候,由于与我的气质相符合,所以能赢得我的认同。
在我看来,伯兰特·罗素的作品清晰明了,语句优美,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我对他的作品非常敬佩,特别希望由他为我指点方向。他知识渊博,通晓情理,能够容忍他人的缺点。但是,我很快就觉察到,这个向导对方向并不熟悉。他的性情、智慧都飘忽不定。他正如一个建筑师,你产生盖一所房子的念头的时候,他首先提议你用砖头建造,然后又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告诉你,用石头替代砖头会更好一些;当你认同用石头更好一些的时候,他又向你提议钢筋混凝土才是唯一一种适合的材料,并且理由也非常充分。你最终甚至没能把头顶的顶篷建造出来。我想找到一个首尾呼应的哲学体系,希望它无懈可击,正如布拉德莱的体系一样,内部的所有部分都凝聚成一个整体,每一部分都是无法替代的,不然整个都会遭到毁坏。伯兰特·罗素没有把这种体系为我建立出来。
我最终总结出来,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法寻找到这种令我满意的书籍,因为只有用我自己的思想才能写出这样一本书。所以,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亲自写出这本书。我找到一些哲学书,它们是为研究生划分的,目的是攻读哲学学位,然后一本接着一本仔细读起来。在我看来,这样做最起码可以为我的写作打造一个根基。当我脑海中迸发出这种思想的时候,我刚刚四十岁,我认为依赖四十年累积在一起的知识,与这种打造出的根基结合,还有我打算用几年时间好好学习哲学名著的决心,就会有能力将这个愿望变成现实,把这种书写出来。我很清楚,这本书仅仅对我才有一定的价值,最多只能表现出一个爱思考的人的灵魂——不知道有什么词语比这个更贴切,不如就这么说吧。这就表明,相比平常的专业哲学家,此人的生活经验更丰富一些。在哲学思维领域,我非常明白自己没有一点儿禀赋,因此打算从各个方面搜集理论。它们除了要满足我的性情、智慧外,更为重要的是,还得满足我的本能、情感以及难以撼动的成见。这种成见是一个人的一部分,很难将它们与本能分辨开来。这些理论有助于我建立一个哲学体系,令它产生一定的作用,为我的生活指明方向。
随着阅读的深入,我逐渐意识到这是个繁杂的课题,也逐渐察觉到自身的无知。更令我心灰意冷的是那些哲学杂志。在那个地方,我看到某些题目明显具有很高的地位,并且论述的篇幅比较长,但是,我读着却觉得一头雾水,感觉它繁杂、深奥。他们的论证方法、推导途径、对所有论点的细致论述、对也许会碰到的对立面的阐述、作者对首次运用的术语的限定以及到处都是的旁征博引,都在向我们说明一件事:只有专业人士才能研究哲学,最起码现代哲学是这样,业余人员不可能弄明白其中的深意。我得花费二十年的准备时间,才能开始本书的写作,等到写作接近尾声的时候,生命垂危,到那个时候,我的劳苦也付诸东流。
在辛苦工作了一整天之后,也只有夜晚才真正地属于自己。我想,这时的你会因为纠结晚上该读些什么而站在书架前良久。有可能你会选一本《情感教育》《战争与和平》《米德尔马契》或者《追忆逝水年华》,对于这样的你,我会奉上我深深的敬意。
抱歉,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要我选,侦探小说才是我想要的。
她那里买了一个甜瓜,最后却发现这个甜瓜已经熟得不能吃了;也可能在她那儿买了一块喀曼波特软奶酪,最后却发现硬得像砖块一样;而且让我感到无知甚至迷惑的是,她曾向我保证这块奶酪五分熟的时候,那声音真诚到让人为之颤抖。
当时,我拥有大把空闲时间,正是读书的好时候,例如该读一本英语文学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伟大著作来充实一下我的思想。对于《罗马帝国衰亡史》,我所读过的前后加起来也不足一章,只是断断续续地读了一点。我曾无数次向自己保证,总有一天会从前到后一字不落地把它读一遍,而现在就是一个绝好的时机。在一艘四十五吨的帆船上生活是不得安宁的,尽管生活得很惬意。厨房就在船舱的隔壁,水手们做晚饭时锅碗瓢盆撞击的声音持续不断,此外,他们还一边做饭一边大声讨论他们的私生活。有一个水手进来拿一罐沙丁鱼,或者是一罐汤,突然想起要保持船舱的供电需要打开发动机。这时,从甲板的楼梯上噔噔走下来一名服务生,说他抓了一条鱼,要不要晚饭的时候一起煮了,顺道开始布置起用餐的桌椅。同时,对面的船长冲这边招呼了一声,一个水手为了寻找船长想要的东西会从你头顶上的甲板跑过。这两个人说得很起劲儿,而且都扯开了嗓门大声呼喊着,想要自动过滤这些声音真是难如登天。所以我很难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中集中注意力进行阅读,当然,如果我真的打算在这种环境下阅读这本书,我想那是对作者的大不敬。因为我远没有达到不被外物所扰的地步,能够在此时此景还满怀兴致地去阅读这本书。
在卧病在床的那段日子里,我发现我仿佛得到了解放,可以抛开一切生活的重负,各种奇怪的、乱七八糟的想法也都开始滋生出来。
虽然侦探小说的理念非常简单,在这之前我也曾说过,但是在创作之路却是艰难重重。因为作者的目的就是要使出百般方法来使凶手的身份扑朔迷离,直到小说即将结束才肃清事情原委。但是作者又不得不与读者进行公平对决,故事中所设定的凶手角色不但要在所有角色中占据重要的地位,而且还不能把凶手安置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或者让凶手少了戏码。当然,这样做也可能出现另一种情况——在故事中凶手表现出了优异的一面,赢得了观众太多瞩目,为此,人们开始从私心里去同情他、庇护他,不愿看到他最终被送上刑台。或许作者的出发点是让你去同情另一个人,然而人们的同情心却难以把握,很可能与作者的初衷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