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为什么不崇尚才能呢?
原文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
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先来看看那些会咬文嚼字也只会咬文嚼字的文人雅士吧,他们不惜费神、费时、费纸、费墨来呻吟怀才不遇,翻来覆去地哀叹生不逢时,牢骚满腹地埋怨英雄无用武之地。好像人人都自我感觉良好,动不动就自比管、乐,口口声声要学究天人。“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似乎只要自己生于楚汉之际,与刘邦、项羽逐鹿中原必定胜券在握;“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似乎在沧海横流、天崩地裂之时,自己真的能在谈笑之间就把天下搞定;“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似乎在铁马金戈、冲锋陷阵之中,自己真的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取敌人上将之首。我们也许把这些看成是文人一时兴起的胡夸,可他们每个人说此话写此诗时却非常认真,由衷地表现了各自对自己才能的高度自信。虽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樵夫目不识丁,驰骋疆场的将军士兵不屑于舞文弄墨,他们大多没有为后人留下第一手表白心事的文字,可是通过正史或野史的记载、民谐及歌谣的传唱,我们得知不分男女,不论贵贱,每种人都认为只有自己最最聪明能干,连尚不会骗人的笨伯也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连尚未开化的土著人也认为只有自己才配得上“贤人”的美称。
荣誉就像财富一样,容易激起人们强烈的占有欲,赢得别人对自己才能的赞叹和博得别人对自己财富的艳羡一样,容易激起人们强烈的冲动。运动员希望自己永远是世界纪录的保持者,拳击手希望自己是举世无敌的拳王,选美大赛上每位姑娘都希望自己能成为艳压群芳的世界小姐,战场上的士兵都希望自己抢到头功,甚至学校里的小学生也希望自己排名全班或全校第一。除极少数怯懦者或厌世者外,人们无一不想成为生活中的佼佼者,无一不想在各自所从事的领域里独占鳌头。
2.抛弃聪明机巧
原文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
正是由于人类的聪明才智,以其丰富的知识、精湛的技艺和先进的科学,使人类的许多梦想成真——前人曾希望人能像鲲鹏一样展翅云天一日千里,今天的飞机载人一天可以从东半球飞到西半球,更不用说到月亮上来来往往的宇宙飞船了,飞行的速度让所有的鸟儿“望尘莫及”;前人曾希望自己能有火眼金睛,好看清千里之外和万物之内的东西,今天的电子望远镜能直视亿万里之外的星际,X光线和B超能照出物体内的所有形体,这一切会叫孙悟空也自叹弗如;前人曾希望自己长有“顺风耳”,能听清千里之外的声音,今天任何听力没有问题的人都可与万里之外的亲朋通话,在电视上听到南极企鹅的鸣叫,会让神话中的“顺风耳”感到脸红;今天电脑的计算速度,原子弹的爆炸威力,导弹摧毁目标的准确性,种种科学技术的发展进步前人连想也不敢想。
然而,也正是人类的聪明才智,使我们很难见到碧水青山,今天满大街跑的汽车和满天飞的飞机,固然给人类带来了许多便利,但也严重污染了空气,固然使交通更加快捷,但也使我们的精神更加浮躁。许多国家的确制造了不少威力无比的杀人武器,可它们不仅威胁到各自的敌国,也威胁到人类自身的生存,眼下地球上库存的核武器可将全人类毁灭上千次,到头来我们自己让自己生活在死亡恐怖之中。如今发达的农业技术虽然使亩产量成倍增加,但也使无数草原更快地变为荒漠,使无数森林更快地变为荒山。我们的确早已登上了月球,不久的将来可望登上火星,可我们已经快要把地球糟蹋得不适于人类居住了。
聪明才智所带来的科学成就的确让人骄傲,而聪明才智在地球上所造成的惨象又叫人沮丧。弓箭、罗网、机关、枪弹的智巧多了,天空的鸟儿就成批地被射杀;钩饵、渔网、竹篓的智巧多了,水底的鱼儿就大量地被捕杀;陷阱、地雷、暗器多了,地上的野兽就无处藏身;工厂的烟囱和地上的汽车多了,大气中臭氧层就被破坏;斧头和锯子越来越先进,森林的面积也就越来越小。现在动物的品种越来越少,有些甚至已经绝迹或濒临灭绝,水和空气的污染越来越严重,清澈的水和清新的空气几乎成了稀世之宝,大片的森林被砍光,辽阔的草原被破坏,沙尘暴也频繁地光顾我们。如今我们头上掩蔽了日月的光明,脚下毁坏了山川的精华。
人类正在用自己的才智为自己建造天堂,同时也正在用自己的才智为自己挖掘坟墓。万物之中要数人类最有智慧,同时万物之中也要数人类最为荒唐——只有人类一边用聪明才智制造大量先进武器在战场上杀人,一边又生产大量的灵丹妙药在后方抢救伤病;只有人类一边花费大量的金钱研制精密准确的导弹残害生灵,一边又花费更多的金钱研制更加精密准确的反导弹系统;也只有人类一边建造庞大的水厂沉淀清洁饮用水,一边又惊人地污染水源;更只有人类一边打太极拳、练瑜伽功以求长生,一边又抽香烟、吸毒品让自己短命。
4.蠢人精明,智者愚笨
原文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
荒兮,其未央哉!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
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儽儽兮,若无所归。
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
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
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志向远大”预示着鹏程万里,“胸无大志”当然就意味着毫无出息;“聪明能干”无疑是对俊杰的称赞,而“愚笨糊涂”明显是对笨蛋的贬斥。就像姑娘害怕被人说成“丑八怪”一样,谁也不愿意被人说成是“糊涂虫”,更不愿意被人骂为“没出息”。然而,“有前途”和“没出息”是否就判若天壤?“聪明”与“愚蠢”是否就形同冰炭?应诺与呵声又有多大差别?善美与丑恶又有多大距离?
体道之士对诸如“有前途”与“没出息”、“聪明”与“愚蠢”这一切,心既无所分别,意更无所好恶。他们在价值取向、行为方式、人生追求和情感态度上和俗人大异其趣。
俗人总想向人显示自己在事业上如何辉煌,自己的未来多么美好,迷于浮华虚荣,溺于权势利禄,在荣华势利的追逐中刚一得手,那得意的神态像是在考场上独占鳌头,那兴奋劲儿像是参加丰盛的筵席,那快乐的神情又像是登高远眺美景;体道之士则从不炫耀自己,滚滚红尘怎么也搅扰不了他淡泊宁静的心境,那浑浑沌沌的样子好像只知嘻笑的婴儿,那闲闲散散的模样好像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们的心灵是那样常虚常静无去无来,永远不会恣情纵欲而逐外失真。
俗人对声色权势心醉神迷,总是那副志得意满、沾沾自喜的样子,“宁可我负天下人,不愿天下人负我”是他们的做人原则,老是想着如何揩社会的油水。他们吃一点亏就大喊大叫,结果反而总是吃别人的亏;他们受不得一点委屈,有一点委屈就四处张扬,结果一辈子受尽窝囊气;他们时刻想着爬在别人肩上或站在别人头上,向世人夸耀自己是如何了不起,结果却总是受别人的欺侮和嘲弄;他们看起来精明强干、野心勃勃,到头来却破败潦倒、一事无成。体道之士看上去糊里糊涂、昏头昏脑,简直就是一副蠢人心肠,他们遇事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愿别人上当,结果世人都愿意给他们行方便;他们宁可委屈自己也绝不委屈别人,结果自己反而扬眉吐气、激昂青云;他们从来不以自己的才华惊世骇俗,结果却能承担并完成历史责任;他们只求奉献而不求索取,结果却从社会中得到了许多助益;他们从不与别人争权夺利,结果他没有一个竞争对手,在所从事的领域独领风骚。
前一种人似精明而实愚蠢,后一种人似笨拙而实聪明;前一种人似目光远大而实则浮躁矜骄,后一种人似立志不高而实则精神超旷、胸襟博大。陶渊明在《杂诗十二首》之四中比较过这两种人的为人处世: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亲戚共一处,子孙还相保。觞弦肆朝日,樽中酒不燥;缓带尽欢娱,起晚眠常早。孰若当世士,冰炭满怀抱。百年归丘垄,用此空名道!
那些昂首天外的“当世士”,那些志在四海的“大丈夫”,看上去真个是志大才高、好生了得!而那些只想“起晚眠早”、子孙绕膝的体道之士,似乎只知道求田问舍平庸得可以!其实不然,“大丈夫”和“当世士”害怕人生一事无成,希望以耀眼的才华、惊人的业绩和盖世的功名,使自己生前为人所敬重钦仰,死后为人所怀念追思,他们为此而在红尘中匆匆忙忙、熙熙攘攘,在求名求利、患得患失中了此一生。他们将所谓“志四海”横亘于胸中,在宦海风波中沉浮,在名利之途奔波,身心长期处于烦躁、焦虑和紧张之中,恰似“冰炭满怀抱”那样惴惴不安。他们常以丧失人格换得富贵,以出卖灵魂买来荣华,以精神的卑下猎取世俗的高位。体道之士既已透悟富贵荣华外在于生命,便无利禄之求和声名之累,因而目前所遇莫非真乐:远离了官场的明争暗斗,尽可在子孙亲人的共处中相慰相濡;用不着为穷达贵贱而烦心,尽可在“觞弦”中潇洒度日;既不必披星早朝也不用挑灯草诏,尽可随意“起晚眠常早”。
体道之士之所以不同于俗人,“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精明,我独笨拙;俗人牛气冲天,我独有所不足,是因为他们以天地的胸怀从事人世事务,充满了人世关怀又超越了人际羁绊,是因为他们重视进“道”和履“道”的生活。
5.怀抱素朴,守护纯真
无名无形的“道”又称为“朴”,像“道”一样,“朴”未雕、未琢、未剖、未分为器之前,也是无所分、无所定、无所名——既不是酒器,也不是瓢碗;既不像鼓瑟,也不像琴笙。正因为什么东西也不是,什么东西也不像,“朴”才有可能做成各种东西,才有可能雕成各种器皿。
只有用“朴”做成各种器皿,而各种器皿绝对做不成“朴”。同样,“道”才是天地万物的宗主,而天下谁也不能臣服和支配“道”。
君主若能抱“朴”守“道”,天下万物将会自动地归附;要抱“朴”守“道”就得无名无为,无心于天地而阴阳自和。
君主若是与臣下争能、逞勇、斗巧,那么他就不能成为万民之主,国家也会在他统治下动荡不安乃至颠覆灭亡。与人争能、逞勇、斗巧属于偏至之才,偏至之才不仅以才自名,如智者、勇者、巧者、力者等等,而且这种人才绝对不能用人而只能用于人。智者可以通过斗智让他认输,勇者可以通过武力让他屈服,巧者可以通过工程让他献艺,力者可以通过负重让他效力。历史上的法家、兵家、儒家、墨家、名家、农家、阴阳家等偏至之才,无一不为君主所用。刘劭在《人物志》中早就说过,法家之才可任为司寇,骁雄之才可任为将帅,文学之才可任为史官,辩论之才可胜任外交,能巧之才可负责制作。君主要是与臣下争能、逞勇、斗巧,那么他就只是偏于一才,偏于一才就不能总达众才,不能总达众才又如何能驾驭群才?不能驾驭群才又如何能为万民之主?
君主与臣下争能、逞勇、斗巧,天下的英才就会被埋没、压抑、窒息。君主要是炫耀自己的勇武,国人都将显得怯懦——谁敢与自己的君主斗勇呢?君主要是夸耀自己的文才,国人都可能写不好文章——谁敢与自己的君主比才呢?君主要是显示自己的智慧,国人都可能成为笨蛋——谁敢与自己的君主争能呢?万一真的出现这种现象,那的确是人民和君主的双重不幸,君主偏于一才使得一才处权而众才失任,一人逞能使得全国人无能,这样的国家能不积贫积弱、动荡灭亡吗?
抱“朴”守“道”之君不偏于一才,不偏于一才就质无其名,恰如未琢之“朴”和未裂之“道”一样,他不怯不勇,不愚不智,不拙不巧。不偏于一味才可调和众味,不偏于一才才可容纳众才。大道裂才有名,真朴散而有器。有名有器后才设立官长,设立官长后就要分出等级以定尊卑,立下标准以判贤愚,确立是非以辨善恶。
6.知人者智
原文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平民百姓不能知人就要吃亏上当,领袖人物知人的能力更不可缺少,不能知人就不能善任,琐屑的事务可能派给天才,重要的工作又分给笨蛋,这无疑会给事业带来重大损失,甚至会使已成的事业毁于一旦。诸葛亮史称神机妙算,在知人这个问题上也有过失算的时候。他的部下马谡平时能言善辩,常常在他面前滔滔不绝地谈论战略战术。诸葛亮错把马谡口中夸夸其谈的大话,当成了他实际调兵遣将的才干。在街亭与张郃的对阵中,命令马谡为前军总指挥。一到临战,马谡不仅进退无方,还违抗诸葛亮的调度,结果蜀军被打得四处逃窜,损兵失地,马谡的狗尾巴全露出来了。
像诸葛亮这样的丞相知人固然重要,就是像我们这些小民同样要学会识别人,要能知道谁只能泛泛而交,谁可做终身的知己;谁只能与他一起享富贵,谁才可与他一起共患难。有些人欢迎直言批评,有些人只能接受婉言相劝,如果当直言却委婉,该委婉反而直言,一定会收到事与愿违的效果。在选择朋友上如此,在选择夫妻时亦然。不少人婚前被对方的甜言蜜语弄得神魂颠倒,婚后不得不喝下自己酿造的爱情苦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