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花》中的“我”

《百合花》中的主人公有争议,争议的点是“主人公是通讯员”还是“主人公是通讯员与新媳妇”。而对于小说中的“我”,则很少被关注到。即使被关注,也只是探讨其在小说的情节与结构上的作用。

如某资料书上这样提问:
小说中的“我”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在小说中有什么作用?
给出的参考答案是这样的:
小说中“我”的作用:①是故事的叙述者,增强故事的真实性。②是小说的线索人物,贯串整个故事。③小说是由“我”所见、所闻、所做、所感而展开的,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④小说人物是“我”上如的人物,有助于人物形象的塑造。
听起来特别完整,特别像考试的参考答案。
但是如果仔细分析,这些答案加起来,也只说明了“我”的“工具属性”——为小说情节的展开服务,为其他人物形象的塑造服务。

但“我”真的只是一个“工具人”吗?
如果小说中的“我”只是一个工具人,自身没有独立的形象与价值,不能承载小说的主题意蕴,那么这样的小说往往算不上佳作。
事实上,小说中的叙述者也不可能是一个纯粹的“工具人”。因为当他“叙述”的时候,总是对内容有所选择,总是采用某种语调。这本身就在一定程度上展示了自身的形象,但总是有丰富程度的区别。
传统小说大都采用“全知全能”的视角,我们往往很少会跳过“故事”去关心“讲故事的人”,或者直接将叙述者等同于作者。但是随着现代作家对“小说形式”的关注,五花八门的叙事技巧让读者心中那种“故事被操弄”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叙述者的身影越来越凸显。

尤其是以第一人称“我”讲述的小说,因为叙述者直接参与到故事之中,他的形象往往会比“单纯讲故事的人”更加直观、丰富。我们绝不能将他仅当作小说的“工具人”。
比如鲁迅小说《孔乙己》中的“我”,自然也有着上述参考答案中“①②③④”的作用,但其本身的形象同样值得我们探究。
小说中的“我”是一个12岁的小伙计,却有着与酒店里的大人无异的趣味、精神状态,无聊、空虚、卑琐、麻木,他的这一形象特点更深刻地说明了那个时代的病入膏肓。

再比如还是鲁迅小说《祝福》中的“我”,同样也有着上述参考答案中“①②③④”的作用,但其本身的形象也值得我们探究。
他是整个鲁镇唯一的“外来者”,是知识分子,他时时感到与故乡的隔膜,他为自己的回答可能成为祥林嫂死亡的一个导火索而歉疚,但他却并不能改变什么,他只是时时想要离开。他的迷茫更衬出当时社会的愚昧落后,觉醒者的寂寞,改革者的艰难。

回到《百合花》,“我”的形象是否有探究的价值呢?
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百合花》中的“我”首先也是一个有革命情怀的人。
被分配到包扎所时说“反正不叫我进保险箱就行”,说明我非常愿意帮忙。从后文“自告奋勇借被子”“照顾伤员”等一系列行为都可以看出来。
这一点无需赘言,整篇小说中,不管是上前线的通讯员、担架员还是后方的新媳妇、乡干部还是“我”,都是这场战争的拥护者。

但“我”与其他人物不同的点在于,“我”是一名文工团女兵的身份。
“我”能在去包扎所帮忙的路上闻到空气中“清鲜湿润”的香味,“我”能在通讯员离开时发现到他的枪筒里多了一枝野菊花,“我”能注意到来包扎所的乡干部“背、挂、挎、提、放、喘息、喝、嚼”等一系列动作,“我”能在忙碌地干活时仍能留意到新媳妇总是喜欢“抿着嘴笑”,“我”能在紧急情况下仍看清那几个担架员“也都睁大了眼睛盯着我”……
“我”是一个多么善于观察、多么敏锐与细致的人。
环境的诗意,通讯员的质朴、羞涩与可爱,新媳妇的纯朴、善良、从羞怯到成熟的变化,甚至乡干部的关心与慰问,担架员的急切与诚恳全都被“我”尽收眼底。这些都是“美”的发现,何尝不是因为“我”也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心。

除此之外,“我”听到通讯员说自己是“拖毛竹”的,“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他在故乡拖毛竹的非常具体的形象,乡干部送来的月饼,又让“我”想起故乡中秋节的情景。
这些不仅说明“我”对故乡的思念,对和平团圆生活的向往,对通讯员的真挚情感。而且也说明“我”善于联想,形象思维发达,富有“感性气质”。
还有一处也能体现“我”身上的“感性气质”,中秋节晚上,我们迟迟没有进攻,“我”很担心我们的将士,但“我”的担心是如何表达的呢?“我连那一轮皎洁的月亮,也憎恶起来了。”这就是文艺青年的表达。

除了“感性气质”外,“我”与“新媳妇”以及其他妇女的还有一点不同。当新媳妇不太舍得借出自己唯一的嫁妆——百合被时,“我”能一番道理让她心甘情愿把被子拿出来;当其他妇女“又羞又怕”,不好意思替伤员们擦身时,“我”却“当然没什么”。
毫无疑问,“我”与通讯员的交往相比新媳妇要深,通过前面的接触,“我”甚至已经从心底里“爱”上了这位“通讯员”,但当“我”发现担架上抬的正是“通讯员”时,“我”还能强忍着眼泪,打发担架员走,“我”虽悲痛万分,但还能“猛然醒悟”过来,去找医生。
当医生宣布通讯员已经牺牲时,新媳妇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她甚至转而对身边的人生起气来。“她却对我异样地瞟了一眼”“劈手夺过被子,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但“我”还能劝她“不要缝了”,还能观察完她“自己把半条被平展展地铺在棺材底,半条盖在他身上。”

不难发现,“我”比新媳妇及其他妇女要理智、成熟。当然,“我”比小通讯员也要成熟。这从前面“我”与“通讯员”的相处可以看出来,通讯员木讷笨拙,“我”全都看在眼里,而“我”显然是自如放松,也因此才能带上几分打量、打趣的意味。
总之,《百合花》中的“我”与其他人物同样有着善良友好、热爱生活的一面。但“我”又有着作为一名文艺女兵独有的敏锐的观察力、洞察力,感性气质与成熟理智兼备的魅力。
“我”的形象,大大丰富了小说的人性美。

寂然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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