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疆的戈壁荒漠中,生长着一种美丽的植物,它为这苍凉荒芜的大漠平添了一抹生命的色彩。
它就是柽柳,又称红柳。人们只所以叫它红柳,那是因为它的植皮是红棕色,它开的花是粉红色的。清代学者纪晓岚说它“依依红柳满滩沙,颜色何曾似绛霞。”唐代诗人白居易在《有木诗八首》中也曾写它枝叶“彩翠色如柏,鳞皴皮似松”,形态“柔芳甚杨柳”、“雪压低还举,风吹西复东”,赞美其看似柔弱,实则刚强的品行。
柽柳本不是柳,因其枝叶婀娜如柳而得名。又因为它花期超长,从每年的五月持续到九月,一年春夏秋三季开花,又被称作三春柳。它浑身是宝,可作饲料,还可入药,又能防风固沙,高原荒漠地区的人们也称其为观音柳、菩萨树。
它是大自然中极少数能在戈壁沙漠中顽强生长,并繁衍生息的植物。它抗严寒,耐盐碱,耐高温,不惧天干地旱,不怕地瘠肥薄,迎着风雨的侵蚀,将根系深入地下三十多米,汲取养分和水,以维系其生命的必需。能在这么严苛的环境里生存,它还须有超出常规的能力。于是,它进化出了能将地下的水与盐碱一并吸纳,而只留下赖以生存的水,却将盐碱排出体外的本领。
它的生命力极强,极有韧性。它深深地体悟了适者生存的道理,以自然之道,生不屈之志,长蓬勃之貌,养怡然之身。春来它细细的枝干上绽出柔嫩的绿芽,在料峭的寒风中展开片片绿叶,将一抹春意播洒、浸染在戈壁沙丘之上。不疾不徐,花开花落。等待着夏日的骄阳,秋天的暖日,开出满枝的红花,将蓬勃的生命写入黄沙蓝天,弘扬一年三季的芬芳。
驼队来了。叮咚的驼铃,仿佛刹那间使荒芜死寂的大漠深处有了生命的回响。她为跋涉于商道驿路的人们,提供遮阳避风、埋锅造饭的栖息之地。清晨,在微明的曦光中,她摇曳着枝叶,伴着袅袅的炊烟,迎接初升的太阳。傍晚,在漫天的霞晖中,她拽着彤红的夕阳深情地诉说。月上中天,空中舞动着星月的流光暗影,将宇宙的浩渺,一览无余地凝成她美丽的幻想。晚风徐来,篝火明灭,将旅人的歌谣吹送到很远的地方。那忧婉伤感的曲调,多半诉说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生死宿命。她静静地聆听,枝头轻点,宛若叹息,无声唱和。歌声歇了,啾啾雁鸣,唧唧虫吟,她倔强地用盘根错节的根须,牢牢地拥抱大地,坚定地固守一丘黄沙,耽思她的星辰大海,或许还有诗与远方。朝霞初露,铃声远去,沙丘上深浅不一的脚窝里,还温蕴着她甜美的梦想。一时间,朝阳如火,满地金黄,单调空旷的大漠孤烟下,飘扬着她耀眼的红裳。
起风了,沙丘陡长。她挺直腰身,在漫天的黄沙中倔强地不移不退。沙高一尺,它高一丈。即使被埋入沙中,也要将枝干化作根须顽强生长。执念坚定,安然的与狂风、黄沙共舞,与滚动的沙梁丘壑共享此消彼长。风去了,荒漠冷凝,水也似的凉。她是孤独地守望者,守望着大漠戈壁,日月星空,守望着春夏秋冬,沧海桑田。虽然孤独,她却将孤独者清澈的精神,通透的灵魂诠释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虽然寂寞,她的内心却充实而丰盈,淡定而从容,始终透彻地洋溢着刻进骨子里的乐观与坚强。因为这里是她生命与精神的家园。无论是风雪雷电,严寒酷暑,她都初心不变,矢志不移,直到永远。因此,无论是生命的禁区,还是荒芜的高原,她都能用她柔弱的身躯和卑微的力量,默默地守护,将生命的精彩演绎得淋漓尽致;用她不屈不饶的精神,渲染和彰显着生存的苦难与成长的顽强。她深谙物竞天择的道理,从不辜负每一次雨水的滋润,豪情万丈地拥抱每一道黎明的曙光。
她也曾有过辉煌。西北长城的墙基里有它茎枝铺就的雄关隘口,连绵不断的烽火台上有它燃起的袅袅烽烟;驻屯边关的将士曾用它烧火做饭,驱寒取暖,她熊熊的篝火照亮了寒夜铮铮的刀剑矛戈,温暖了将士们冰冷的铁衣和思乡的梦语;逶迤连绵的驿站曾用它点燃火把,照亮雪夜游子的归程;驿路上的薪火,传送着八百里加急的檄文和可抵万金的家书。
君不见,那沉睡千年的古驿站废墟下,还埋藏着用她削成的木牍,木牍上的只言片语,跨越千年,为我们传递着古老的情语和暖暖的烟火气。她曾和张骞一起凿通了西域,使得遥远的边塞苦寒之地,有了中原天朝诗书的墨香;她伴玄奘越过戈壁大漠,取得了真经,为中外文化和东西方文明的碰撞交融贡献自己的力量;她助班超三十六人平定西域五十国,将西域纳入大汉天子的版图。她亲眼目睹过细君公主帐纬前,那飘颺的大汉旗幡和星空下公主回望长安的泪眼。她也曾点燃王昌龄“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气。还有李白从碎叶城东归长安时蹒跚的步履,以及“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狂放豪迈的个性,都有她深深的烙印和飘逸的身影…
即使在当代,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军垦战士戍边垦荒的艰苦岁月里,她竭尽所能为战士们贡献出她的一切。遥想当年,战士们曾用她搭起遮风避雨的窝棚,制成简易的床铺,用她的枝条编成柳框和抬把等劳动工具。也曾用她烧火做饭,烤衣取暖,甚至用她点起篝火,挑灯夜战。多少个难忘的夜晚,辛劳了一天的战士们,围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卸却一天的疲惫,唱起《边疆处处赛江南》,那歌声点燃他们心中理想的火光,伴随他们谋划描绘屯垦事业的蓝图,畅想团场富足美丽的明天。
如今,毛乌素、库布其等千年沙漠的治理工程中有她勃勃的英姿;塔克拉玛干沙漠、若尔盖沙地的治理体系中有她浓墨重彩的一笔。在祖国大西北绿进沙退的荒漠化改造和浩大的防风固沙工程中,在亘古未有的沙漠变绿洲,改天换地的伟大壮举中,处处都能见到她华美的身影,和她渴望再立新功、再创辉煌的昂昂面容。
她没有白杨的伟岸,却比白杨更加坚强,她没有垂柳的婀娜,却比垂柳更加的厚重。她没有私敌,连黄沙都为它歌唱;她没有索取,只有默默的奉献。她是生命的歌者,为生存和繁衍尽情的欢唱;她是大漠的生灵,用一己之力唤来戈壁沙漠的万千春色和一树芬芳。
她顽强的生命有如夏花般灿烂,静默的灵魂恬淡而富有力量。繁花过后,秋实冬藏。她会静静地思想,敛聚着为我生长的光与力,在冷酷旷美的摇篮中,凝望雪峰的白顶,广袤地浓缩为一线的地平线,孕育着下一季,生的觉醒,长的热恋。她独自享受生长的追求和冀望,收获属于自己成长的喜悦和豪放。在她笃定的目光中,永远蕴藏着生生不息的精神和信仰。
于是,我从她生命的轨迹中,读懂了她的全部意涵—因为有思想的关照,她懂得生命的意义、成长的价值;因为负载着精神的寄托,她才能历尽艰辛,依旧熠熠生辉。这就是她对生命的诠释和对历尽磨难的回答—永不言弃、永不沉沦。
她是大漠之魂,戈壁之花。她的存在,唯美了戈壁大漠,唯美了岁月年华。花开昂扬,花落潇洒。她的精神永远高昂,她的品格令人肃然敬仰。因为,她是屯垦戍边、艰苦奋斗兵团人的精神化身,是扎根边疆的建设者和保卫者的光辉写照,是他们历尽艰辛、永不泯灭大美人生与大写人格的最美写真。她激励着一代代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为边疆的繁荣昌盛矢志不渝,奋斗终身。
于是,我的情愫又回到大漠深处,扑入我深爱的戈壁花旁,去追寻她与天,与地,与尘世人间编织的壮美华章。
本期编辑:郭静
作者简介:赵欣:做过中学教师和公务员。喜欢写点文字与文友交流品读。早年有散文随笔、杂文等散见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