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余华,多数人都很熟悉吧。我们听过他《细雨中的呼喊》,理解《许三观卖血记》的无奈,所以谁都在平凡而真实地《活着》。
近日,读完他的新书《文城》。
文城
文城,文城。
“文城”二字,藏着一份特别,还有一份静谧的遥远,仿佛这个小城是用无数本古老的线装书砌成的。
封面与封底是海蓝色,其中嵌着一双低垂的流泪的眼睛。那一定是小美的眼睛。
泪水,流至看不见的文城,一个或许存在、或许不存在的江南小镇。
“文城”的河流,犹如繁茂的树根爬满土地。芦苇竹子,青草树木,日出日落,此起此伏。
仅是这番良辰美景,似乎已包揽林林总总的美好想象。但,其实不然。人生弯弯曲曲,“文城”里有战争,有蛮荒,有饥饿,有风尘,有时代的洪流,更有无数平凡人的被淹没。
他们活着,如笨拙的白熊,在冰天雪地的现实里不知所措。
即便如此,有一种声音仍然打动人心。那个孩子从他学习认字起,就搬起父亲亲手替他制作的小桌子和小凳子,坐到母亲的织布机前。母亲一边织布一边指点他的学业。他从三字经学到了汉书史记。
织布机吱呀吱呀的声响伴随着母亲温和的话语和孩子稚嫩的朗读,这样的画面何其温馨?这样的声响何其美妙?备好笔墨纸砚,打开古老的书籍,教育的真谛尽在其中。
也许,这才是文城。
溪镇
文城是溪镇。
溪镇也许不是文城。
文城里没有小美,但溪镇有小美。
小美的声音,像溪流一样甜美。那是南方青山和绿水之间成长起来的湿润,尽管历经长途跋涉,依然娇嫩生动。当南方的她和北方的他相遇,命运的序章才真正开始。
你可以想象小美在夏天的傍晚,穿着木屐在石板路上行走的声音;你可以想象在溪镇,无数双木屐响成一片,木琴一样的声音;你可以想象如盆的雨雹击穿屋顶的声音,屋顶的茅草散落开来的声音,受伤和受惊的人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声音,还有雪灾中人群跪地祈祷的声音……
这就是活着。
悲伤的村庄在黑夜里会更寂静,寒风会擦着屋檐飞翔在夜空里。
我们得将脖子缩进衣领里,将双手插进袖管里,哈出热气,让脸上的裂口划断表情,支起倒塌的房屋;我们得修补门窗,熬过灼热,熬过冰寒,熬过四季;我们无法沉睡在想象的春暖花开里。
你还记得吗?在某个夏日的黄昏,某个小孩将一把稻谷撒在地上,一群鸡鸭会张开翅膀飞奔而去。接下去的情景,不正像挤在一起求食的人们吗?无色无味的是晨风,但谁能如晨风一样干净地活着?
小美,如深秋的树叶,很美,但已凋零。
小美,栽倒在雪地里,生命终结在西山,但在他的记忆里从未散去。
小美,与大地一起苏醒,也苏醒在稻谷中间。
雪冻的溪镇,每一天的黎明从灰白的天空里展开,每一天的黄昏又在灰白的天空里收缩。
黑夜,没有星光,更没有月光。那是深渊般的漆黑。
这是溪镇,也是文城。
补记
整本书348页,我还是更欣赏《文城》补记。
从239页起,我读到了小美作为童养媳的故事,作为一个女孩成长的故事、真实的故事、倔强凄伤的故事。
她一路向前,没有回头,哪怕冬天的寒风扑面而来。
她如笼中之鸟飞上天空,眼睛里曾有金子般明亮的颜色。但,小美最终臣服于命运,落入笼中。
南方和北方,哪里才是她的安身之处?她一直在寻找,但没法一个人去决定。她眼含泪水离开北方。树木青草能够茂盛生长,庄稼郁郁葱葱,河流在田野里纵横交错,炊烟在屋顶袅袅升起。但即便再回到南方,小美已不是过去的小美,来到的清晨也不再是她的清晨。
撕裂处好补,磨破处难补。
思念都在她的一针一线里。
忧伤潺潺流动,虚无缥缈的文城,是小美的心底之痛。那意味着没有尽头的漂泊和找寻。
在飘扬的雪花里,在木鱼敲打的节奏里,在笛声、萧声和唢呐声的和声里,小美双手前伸,叩头至手。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落在她的身上,落在她的眼睛上,直至她成为雪塑的雕像。
小美,也许正是文城的化身。假如文城真有一丝神秘的力量,我想可能就是小美。
星空里的小美,头戴蓝印花布的小美,竹篷小舟里的小美,细心织补的小美,在广阔的万亩荡成长起来的小美……那正是我们失去的、怀念的,不会再回来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