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循环
一切伟大的循环,都有一个美丽的开端。
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在岁月的长河里,我们必须认识江西上饶,铭记那道黄沙岭。因为,在那里诞生了一首被反复循环的经典诗词。
西江月,词牌名。李白的《苏台览古》,“只今唯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是调名的源头。
西江,长江的别称,咏吴王西施的故事。西江月,双调五十字,平仄两协。后阙字句需与前阙作法相同。
公元1181年,辛弃疾被免罢官,回到上饶带湖家居。一晃,十五年。他过着投闲置散的退隐生活。
那夜,辛弃疾一路行来,有明月清风、鹊惊蝉鸣,疏星稀雨、蛙声一片。还闻到稻花香阵阵飘来……
上阙如此结尾,似乎已画上一个很有余韵的句号。
那么,下阙如何开头?
辛弃疾不愧是辛弃疾,他在下阙陡然树立了一座峭拔挺峻的奇峰,用对仗来稳定音势。“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但是,“星”仍是寥落的疏星,“雨”仍是轻微的阵雨,这12个字与上阕的清幽夜色完美地完成了衔接。
“天外”本那么遥远,“山前”本不易捉摸,笔锋一转,他忽然看到那家熟识的小店,正好进去歇歇脚,多好!“路转溪桥忽见”的小转折,包含着“忘路之远近”的沉迷,也蕴藏着词人的怡然自得。
这是一幅颇具审美价值的淡墨画。那些极其平凡的景物,看似平平淡淡,却藏着月夜独特的美感:
月光皎洁,鸟鹊惊飞;鸟鹊惊飞,扑腾盘旋;盘旋落定,树枝横斜;树枝横斜,夏蝉夜鸣;夏蝉夜鸣,凉风吹拂……如此,“惊鹊”“鸣蝉”反让夏夜更加清幽。
动中寓着静,静中寓着幽。
夏夜美感在静幽。
这幽是沉思之境、冥想之域,是宁静,安慰,寂寞;也是平和,慰藉与执著。
幽的另一面,是“无限的遐思”,就像夏夜的光辉,有着无穷的远距离。然而,幽的极致,就是寂灭。
所以,月光下的幽,近似洞箫之音。黄沙岭的夏夜,把意欲的全体的“我”已经全然降没,其喜是超然的喜,其幽是超然的幽,其忘却也是超然的忘却。这幽妙的静思藏在稻花香里,一唱近千年。
是的,“夜行黄沙道中”的“夜”字已宣告世界的休止,从此词人退而求精神上的安慰。收了锋,脱了胄,辛弃疾的世界真的在平和里休憩了吗?或许没有,他抗战的主张一辈子未被采纳。所以他写下来,牵引我们向前。
无数个月夜,我们想起“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想起“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然后不知不觉回到黄沙岭的夜,那个辛弃疾谱写经典的美丽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