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小兰的缘故,我找到台湾黄执中的文章《浊世的豌豆》,读了又读。不禁深思:到底是什么看起来一文不值,却贵到不可思议?
答案也很简明:一双审美的眼睛。
很久很久以前,在很乱很乱的世间,有个小小小小的王国。
国王跟皇后,正准备为他们那即将成年的王子,物色一位合适的新娘。
他们希望,能找到一位真正的公主。
然而,这是乱世。
在一个动辄你打我、我打你,无数王室窜起又殒落的年代,想找到合适的对象,很难。
无论哪个年代,找到真正的爱情都难。但多年以来,即便在平凡的生活里,我们也见过为数不少的美女:她们妆容精致,穿戴讲究,佩戴着时尚的新珠宝或新首饰……
“但那全都不是真正的公主。”
皇后总这么说。
直到有个风雪交加的夜里,有位冻得浑身颤抖的女子来到城堡,说想求个借宿的地方。
她声称,自己是个公主。
谁竟敢自称公主?没人相信。不过她还是被招待住了下来。用餐时,她言谈得体,举止有礼。于是好奇的皇后,打算试试那年轻的女孩,她所言是否确实?
于是,我们听到了熟悉的故事,见到了熟悉的一幕:
她唤来宫女,把卧房所有的床单、床褥、与床垫都从床架上移走……并在底部,放了一颗豌豆。
然后在这颗小小的豌豆上,厚厚地铺上了20层床垫、20层床褥与20层床单。
女孩睡得如何?
“抱歉,实在很不好。”她遗憾地表示。
“我几乎整夜没阖眼——那凹凸不平的床单下,好像有颗小石头似的,躺得我全身酸痛。”
为此,皇后断定她就是真正的公主。
她说,只有真正的公主,会拥有如此细致的肌肤,能感受到60层被褥下的一颗豌豆。
“可是,我为什么要娶一位如此娇弱的女孩?”王子表示疑惑。“因为一颗豌豆而睡不好的公主,有什么值得我去爱的呢?”
“傻孩子,那是纤细,不是娇贵。”皇后摇了摇头。“在眼前这个时代,纤细,恐怕正是你唯一需要去保护的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纤细”贵得如此不可思议?
因为——一首诗,需要读一百本书,才能写得出。
因为——一双懂诗的眼睛,需要读无数首诗才能陶冶得出。
因为——一双能分辨、能欢享、能评价、使诗人并不感到孤独的眼睛,需要一整个世代才能陶冶得出。
“但在乱世中,一把生锈的镰刀,就可以轻易杀掉一整群诗人。”
“而战场上,每一次血淋淋的饥饿,每一声凄厉的呼号,每一阵尸体传来的腐臭,所摧毁的,便是一整代人:他们能鉴赏的舌尖,能想象的耳朵,能品味的鼻腔。”
是的,烹饪、音乐、花香……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必须依附在纤细的感官之下。
轰鸣的号角,嘶喘的战马,粗糙的岩墙,士兵们手握的刀剑——虽能捍卫他们的生命,却不能捍卫他们的生活。”
寻找真正的公主,是这个时代如狼一般的任务。
真正的公主必将出现。真正的公主一定无比坚信,冬天终将结束,冬天必将结束。
真正的公主会创造一个拥有竖琴、舞鞋与玩具熊的世界,一个柔软如丝绸般的世界,一个能让人软弱、让人哭泣、让人学习、让人休憩、让人吟唱、雕刻与阅读的世界。
我们都需要一位真正的公主,能感受到60 层被褥下的豌豆,能闻出玫瑰与蔷薇的差异,能分辨每片雪花的不同……最重要的是,真正的公主能让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找到其存在的理由。
爱她,保护她。
那如豌豆一般,纤细又脆弱的公主。
浊世的豌豆,审美的眼睛,世世代代的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