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份总结,也是一份讲稿。
三个月,浓缩成两千字。
让我想想,要从哪里开始呢?
2020年10月20号,是离开云南的前一天,我们一行六人,才刚刚从中国西南边陲第一镇打洛返回到西双版纳自治州的州府景洪市,时隔三个月,当再次看到宽阔的柏油马路,人行横道和红绿灯,看到车水马龙,看到霓虹妆点的城市,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景洪是个旅游城市,酒店大堂都张贴着巨幅的云南省旅游地图。等待入住的时候,我就站在那儿,对着那张地图看了有半个世纪之久——正对着那块犄角旮旯之地,无数的面孔,从标记的一个个点上,带着他们鲜明的个人特色,显现出来,那些线,浮凸出了纸面,在我的眼前,变成了布朗山的路,南览河的水,打洛镇蜿蜒在果园里的边境线……那便是我刚刚工作学习生活了三个月的地方。
一切还要说回到2020年7月30号,来到西双版纳,空气里弥漫着水果的香甜。云南,对我来说其实不算陌生,我当然知道那里景色优美,气候宜人,物产丰富……就像他们自己也说西双版纳,眼睛里看到的,都能吃。
我仍然记得那天拉我们上布朗山的土巴士,一路穿行于风景秀丽的热带高山和深谷。满坡的香蕉树热情繁盛,令人心情愉悦。当时我没有想到,往后的三个月,我居然经常会钻进这香蕉地里,掰老百姓的香蕉吃,或者掰根甘蔗,榨糖的甘蔗可不好咬,就嚼它来打发时间,反正他们说的,都能吃嘛。但如果是埋伏进了橡胶林子,那就得忍受胶水刺鼻的臭味,那种深刻的嗅觉记忆,写着写着从笔下又钻进了我的鼻孔。
“布朗山分站
——少有人走的路,是他们的路”
布朗山分站,是我们来到打洛的第一站,这个分站,民警、辅警加起来,二十来个人,守护的是70.1公里的边境线。加上无数的岔路、便道,每天巡逻,都要跑上几百公里。布朗山的欧副站长,见到我们的第一句话便是,欢迎来我们这儿,喝好茶,吃好菜,走边关。好茶和好菜,没法分享,就来说说这,走边关。
在西双版纳,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西定的风,巴达的雨,布朗山的路”。你要说,道路千万条,我也想问,这哪儿来的路?布朗山,天天在下雨,地上的泥滩深浅不一,驾驶员一边要躲避深坑,一边还要借助前车轮胎印记顺势而行,方向盘得一刻不停的打弯,发动机的轰鸣声跟行车速度完全不成正比,明明人在路上,却如同船行大海。站里有两辆车,战功赫赫也伤痕累累,扎破了轮胎、烧坏了离合器片、发动机冒了烟、排气管挂到地上,都是家常便饭,往往两辆车一道出门,却是一辆拖着另一辆回来。
山路盘旋往复,百转千回,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森林,很少有参照物,但布朗山人,个个都是活地图。怎么记的路?“哎,这个地方,我阴影来着,那天下雨,骑着摩托飞出去十多米”,“瞧见没,那棵树,是我撞倒的”,像这样,记住的。在哪里,摔过几回,在哪里,又翻了几滚,追着人跳崖,结果扭断了脚脖子,“下面是香蕉地,就不觉得高啊”。反正我在那儿动不动就感应到的“心跳”,感应到的“生死”,对他们来说,不过日常。
就这样一寸寸丈量边地山河,勘访座座界碑,232号、233号、235号……巡逻路上,我们用双手为汽车开道,搬石头、抬大树,遇上塌方就下回再来。说到这儿有点遗憾,最远的236号界碑,却始终没有到访。最后一次,欧副站长说晴了两天,有戏,又去试。就隔一个山包了,还是叫一棵翻倒的大树拦住了去路。牙咬了许久,只好撤退。大家都说,236,是注定要成为我们在布朗山留下的执念啊。但他们的工作不就是这样,总有些可惜了未成行的路,总有些落跑了没抓住的人。每一次行动都充满了不确定,有了是成绩,没有,就再来。只要心怀执着、不舍追求,贡献就会比遗憾多。
“八达分站
——守边,我们是第一责任人”
我们去的第二站是巴达分站。早听说巴达,是整个云南斗争形势最严峻,条件最艰苦的边检站,可头一回听见枪声如惊雷般在靶场外响起,才算明白,一墙之隔的都是亡命徒。因为风险大,站里安排我做后勤。但后勤,也是要上一线的,每天给设在中缅界河南览河边的封控执勤点送补给。那个点,我们叫它“江边”。
8月30号,我们到巴达站的当天,就去参观了与江边执勤点一江之隔的缅甸南勒检查站。在距离它20多公里的缅甸四特色勒地区,当日新增了6起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而缅甸全国,单日激增一百多起,当时累计已经超过了八百起。
把江边的口子扎紧,成了当前巴达站反偷渡工作的重点。巴达站的贾副站长跟我说:“疫情到了防输入阶段,守边,我们就是第一责任人。你往哪里退?守边的人,不仅不能退,还必须要顶上去。”在陆地边境,因为诸多的历史和地理环境的原因,边民往来之频繁,联系之紧密,是沿海和内陆城市难以想象的。“假如在这些与我们接壤的周边国家,大规模爆发了疫情,到时候,很可能将有大量难民涌入中国避难。这是最坏的打算。”什么叫“全力做好边境管控和疫情防控”,就是一切的设计、部署,都要按照“最坏的打算”来。
为了疫情封控,八达站将原有的执勤点前移了两百多米,直接顶到了西满大桥的桥头,在那里的一个石墩子旁,支起了帐篷。西满大桥,说是大桥,全长五十米。也就是说,穿过这几条隔离带,再往前走个二十五米,就是两国交界的地方——距离缅甸就已经有这么近了。把执勤点顶到桥头,意味着,在南览河的这一段,两国唯一的通道已经完完全全被切断——消杀装备等着,警械等着,武器等着,几乎博上了全部的警力,不计代价和风险,等待着一切的可能性。
那是搭送补给的车,第一次大晚上来江边,又下着雨, 25公里的坛石路,开了整整一个小时。车只能留在原先的执勤点上,我们一行四人,列了个纵队,靠着强光手电前进。下过雨,坛石路特别的滑。淌着积水,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泥里。问还有多远?他们叫我用耳朵去听,那一定是贾站长的蓝牙音箱在放着老土的歌。两百多米,感觉走了很久。其实夜风潇潇、江水隆隆,哪能听到什么音乐。我是先看清了自己的鞋面。一路都在盯着脚下,猛然抬头,看见插在西满大桥桥头的五星红旗,看见一列盾牌立于旗下,一列手铐在雨中反射着冷峻的光,看见五六个大老爷们儿枪不离身、立成雕像……那一刻,我热泪盈眶。
“口岸执勤队
——21天,是一个轮回”
轮勤轮训的第三站,来到了打洛口岸,我被分在了执勤三队。下来打洛的第一天,9月20号,正好是个星期天,轮到下一周我们队备勤。晚上九点钟开会,队长说,明天睡到自然醒,起来吃中饭。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每21天里唯一的一个安稳觉。难怪,那个星期一上午,是如此的安静。
对于口岸执勤队来说,21天是一个循环。固定靶、移动靶、飞碟靶……他们成天把枪抱在怀里,所以喜欢这么比喻。主班7天,负责口岸查验查缉,谓之“固定靶”,货场、邮件、自首点、出境监护、入境检查,一人一岗,工作时长,是每人每天至少不间断的六个小时;副班7天,所谓的“移动靶”,负责的是,位于口岸两翼的四个执勤点和34公里边境线的巡逻封控,两班倒,熬得是最深最长的夜;备勤7天,执行处突任务和办理案件,他们叫“打飞碟”,名副其实的哪里需要打哪里。
要不是一回回亲眼所见,都难以相信,一个一类口岸,三个执勤队,要在每周日晚八点,实施一次集体搬迁:主班队搬到口岸上去住;副班队从口岸一车车分别发往四个执勤点;将接下来备勤的队从执勤点上再换回到生活区。卷起铺盖,打上背包,换个环境继续奋战……周而复始,就是他们日子。就像蜗牛,永远把家背在身后;他们,一直把责任扛在肩头。
我虽然年纪大,但也不想输。在口岸,我什么破包裹烂布头都不放过;在执勤点,白天盯监控,给大家补觉,晚上就一道巡逻,能当个人使,就算尽了一份力。我原先想着,一起熬过了14天,也算革命友谊,最后一个礼拜,或许能实现个奶茶自由。隔壁那间大宿舍,终于要热闹起来。
终于,又轮到,“星期一上午,休息”。本以为能睡到天荒地老,结果,通知十点钟开会,十二点,所有人已经出发,要开始为期一周的堵卡。一周!就是备勤全部的时间了。所以,在这个21天里,他们就只在宿舍的床上睡过一晚。21天,就好好睡了这么一晚。
轮勤轮训的最后一周,我留在站里成了执勤三队仅剩的代表。直到离开云南,我都也没再见过我的队友。但在那个星期六,我接到了电话,4.987公斤。电话两头,是我们山洪爆发般的喜悦。
2020年10月21号,返程的飞机慢慢的往高空爬升,云南4060公里的边境线,从我的脚下一点点的退后,又成了地图上那一条曲曲折折的线……脑海中如同巨浪翻腾的一张张边防人的脸,又成了一个个钉子,深深扎回到他们驻守的位置,怒江、保山、德宏、临沧、普洱、红河、文山、版纳……是我的战友啊,是他们,在和平年代扎根边疆,抛洒热血和青春,守护了一方平安,也守护了国家的安稳无臾,守护了我们的岁月静好,万里晴空,蓝而辽阔。
回来已有些日子,我忍不住把云南的经历到处讲给人听。边境同行的日常,也写成了我轮勤轮训的故事。好多的感怀和触动,每分每秒都在发生。这些故事里写的是忠诚奉献、光阴不负,写的是青春无悔、何问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