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风,叶子们跌跌撞撞,冬天的味道浓郁了,昨天是寒露。
人们匝匝地立在门洞里,大门口和胡同里,各说各的话,等阿訇的时辰,这是个穆斯林的葬礼。
少年时读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似懂非懂,感动于美丽的少女遇见炽热真挚的爱情,表面清冷的妇人虔诚的信仰,敦厚的老人心里藏着一生一世的出身的秘密,民族文化的痕迹,宗教的神秘气息,若隐若现,那故事仿佛一本青春期的圣经,应和了所有现实非现实的纠葛与向往。而真实的生活,过去二十年三十年,却依旧深藏若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沧海桑田早过了麻姑的视线,不值得再提起。
有人多年不见了,乍重逢,一时认不出,旁边提醒姓名,就打开了记忆的门,谁不曾青葱岁月翩翩少年?如今,望过去颜面最好的男同学,成了中年的金士杰,张嘉译,陈道明,还有保尔·柯察金,——同款最高级。
照例要叙旧,调侃也是温暖的,也夹杂寒暄,是成人世界养成已久的习气,张口就来了。那些久远的旧事,总有具体的地点氛围人物,以及含糊莫名的情愫。谁曾经是谁的倾心,谁曾经是谁的迷恋,到如今,不过是一场又一场过往云烟,彼此过得安稳平静,估计难得再想起来了。这现实残酷吗?是现实。
也有萦绕经年,挥之不去的,就当成青春的纪念,悄无声息,心偶尔还怦怦然。只是再无百转千回,辗转反侧,眼前生老病死,都开始陆续登场,渺小的情爱就成了视而不见的边角,或者只是过了有效期,有的似乎连边角也算不上,只有暗自祝愿,好好活着,别生病,别痴呆。
看不见人群那边习俗的仪式,偶尔听见哭声,有人说你听这声音都听得出是谁,这样熟悉的人们,其实常常见不着彼此的面,只是随着时光顺流而下,还没被冲散,也没被冲垮,就足够奢侈,你知道我,我知道你,心照不宣,也是一种想念。
人过了中年,大概心境自然清凉,除了个别还有热腾腾的上进心,其他多半都知道,接下来的人生,其实自己说了不算了,人各有命,越来越不像妄谈,只得顺其自然,别过分求全,别过分贪心,一般都能顺利终老。当然也有人偏不乐意,说成个人价值也好,社会需要也罢,非要更加热火朝天轰轰烈烈,头衔标签的华丽诱惑,总是对某些人屡试不爽的,倒也无可厚非,谁都有自我选择的权利。
父辈终究老去,我们开始接续他们的位置,能不能做得好样子呢?大概也是人各有志,年轻人眼里一样的老朽古旧,不如外面的风,吹得飒利,自己想着,先得继续做个好人,善良的好人,接着再努力做个真人,不拿捏作样的真人。一个好人,有无好报很难说,一个真人,争取“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活个清楚自在。
矫情的话说几句,连自己也会忍不住发笑,原来这时候的脸皮还算轻薄。年岁渐长的人们,逐渐懂得沉默是金,相见日短,相识日长,多少言语被掩埋在日常琐碎里,好像说过,好像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