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广工素以光棍动世人。高三时我们班共有六位同学考上广工,除了一位女同学大学刚毕业就结婚生子后,其余五个男的多年来皆是脱单钉子户,情路多歧途。我曾不无感慨道:“高中物理班,大学工科男。一声单身狗,双泪落君前。”
这种情况并非偶然。游春就是一个活例子,虽然他现在已经当爹了。
游春是我的大学同学兼室友。大学四年,他除了三个姐姐前来慰问外,再没女的登门拜访。我好奇问起原因。游春一脸哀怨:“哎,高二分班后就只有四个女的,再加上我们班两个女的,六年才六个女同学,没办法啊!”
真相就是这样。所以大学时我们绝口不提爱情,改聊别的。
游春家在雷州,地方特产是黑帮、走私和打升级。雷州隔壁就是我的家乡,盛产官场腐败、水烟筒和打拖拉机。两人乡音相近惺惺相惜,而打升级和打拖拉机也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样一来,我与游春自然一拍即合。
每逢周末有同学来访,我都找游春开口借东西:
“游春,借下你的饭卡。”
“游春,借你的单车用一下。”
“游春,用下电脑。”
“游春,今晚床铺挤一下。”
游春无不慷慨解囊,宽衣解带。于是,我带着同学逛学校吃饭堂,买上花生啤酒到山顶公园叙叙旧,吹吹水。之后,再回到宿舍,草席摊开,茶水备好,四副扑克牌就绪,叫上游春,四人打得废寝忘食,两局下来刚好天亮说晚安。后来到洛阳实习,西去的火车上我和游春并肩作战,一打就是十六个小时;归途牌兴不减,又鏖战了十七个小时,甚为得意。只是光阴荏苒,这种壮举不会再有了。
搬到大学城校区后,打拖拉机慢慢少了。我和游春开始转战四国军棋。四国军棋与陆战棋一脉相承,小时候玩不起冲锋枪,就只靠下军棋过瘾,隐约懂得“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游戏规则。后来看《三毛从军记》,看到里面的插曲,真是神来之笔:
入伍先当大头兵
顶头上司是班长
班长上面是排长
排长上头有连长
连长营长司务长
团长旅长参谋长
师长军长司令官
司令官 司令官
嘿个隆咚呦
统统不如委员长喽
四国军棋讲究布阵,讲究配合。我和游春都崇尚进攻,始终贯彻着“闪电战”、“2V1”的狂攻型战术。这种战术通常造就两个极端:要么赢得痛快,要么输得惨烈。每逢司令出场被炸,军长误踩地雷,或炸弹轰到排长,我就开始唉声叹气,游春也跟着哀叹连连:“社会啊!不公平啊!”
最爽的,就是“双飞”成功。“双飞”是一种战术而非服务,扫清障碍后,只需要心有灵犀,两个工兵同时突袭对方大本营,让对方顾此失彼,就可扛旗夺取胜利。这是典型的端掉对方指挥部的做法,一招制敌,不在于屠戮厮杀。这种战果可遇而不可求,足以让游春与我拍手相庆,脸上洋溢着高手般的心满意足。
后来,四国军棋的硝烟渐渐散去,嘹亮的冲锋号再也没响起。我迷上了魔兽争霸,游春移情网游和网络小说,两人联手作战的日子都进了回忆。我们的大学时光,也接近尾声了。
搞毕业设计的时候,全班三十六个人抽签来选毕业设计题目。游春最郁闷,居然抽到了三十六号签,命中注定要与徐鸟人共度大学余年。
徐鸟人是当年自动化公认的头号鸟人,据说现在已经混到副教授了。说起徐鸟人,大家第一句话就是:“人品问题啊!”
讲课无聊是大学老师的通病,大多数老师上课都是照课本念经,念得大家昏昏欲睡;考试的时候糊涂一把,放大家一马,彼此相安无事。奈何徐鸟人上课,执意三步走:第一步是他清醒,大家迷糊;第二步是大家一起迷糊;第三步是大家都清醒,他迷糊。
好吧,上课兜圈子也就算了。可是考试的时候呢,徐鸟人出题刁钻,改卷严厉,栽在他手下的弟兄不计其数。大家都恨得牙痒痒手痒痒,暗自琢磨着要不要半夜三更伺候他一顿麻袋套头。
绑定徐鸟人,游春的心拔凉拔凉的。毕业论文初稿,游春送过去给他过目。结果徐鸟人对着论文,一不问内容二不问创新三不管偷窃,而是专注言语词句,大搞文字批判,不但把那篇论文批到跪地求饶,还把游春的语文水平贬回到了胎教时代。
游春一气之下,奔到网上死拖活拽了一篇同题目的硕士论文过去助阵。又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批斗会开完,游春两眼含泪,提着两瓶啤酒回到宿舍,对着电脑喃喃自叹:“鸟人啊!真是鸟人!”
我看了半天论文,没看出啥语病来,劝游春说:“怕个鸟,啥都别改,继续把初稿拿过去给他叼。一叼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就不信徐鸟人有本事叼到你毕业答辩。”
游春依言而行。果然,徐鸟人在叼过两三次后就口干唾尽,讪讪不语了。而游春的论文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顺便答辩通过,让我们这些论文搬运工羡慕不已。而徐鸟人,毕业许久还时不时被大家叼下几根毛来。
毕业后,大家各奔西东,散落在不同的城市,我与游春寒暄稀少,相聚寥寥,相望于江湖。唯有一个场景,时常想起:
我揉捏着他软绵绵的手臂,大发感慨:“游春,壮啊!”
游春总是脱口而出:“壮个鸟啊!”
说完,两人相视,微然一笑。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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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八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