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夏天的记忆

每当夏日来临,大地上总是绿色汹涌,许多事物被阳光照亮,一切都在疯长。热络着,草长;雨泼着,溪长;树繁着,荫长;日晒着,冰棒长。这些似乎都与我无关。夏日里我有很多难以磨灭的躁动,被死死镇压着,如同聒噪的蝉鸣镇压着无数个午后。
朋友说,她有许多幸福会在夏日复活。凉拌菜,绿豆沙,冰镇快乐水,拿着勺子挖西瓜,空调房里睡午觉,裙摆飞扬撑起各色火辣的目光,似乎一切都漫长且愉快,日子会发出声响。我的夏天同样漫长,但没这么愉快。几乎所有关于夏天的记忆,都是劳碌的,疲惫的。体内的汗水泉涌一般,白天热辣辣地滴落,夜晚又黏乎乎地熨蒸。

六月割稻子的疲累,在记忆里挥之不去。阳光当头棒喝,暑气闷蒸。人弯在水田里,垂着头,不断挥舞着镰刀。汗水像揭开的锅盖迅速聚拢,哗啦啦漫过后背,淹没额头,滚落到眼睛里。一整天,人跟着太阳升起,又跟着太阳落下,影子被拉短又拉长。

六月的天气也容易暴脾气,乌云劈头盖脸就来。风骤起,尘土飞扬,在田地里忙碌的人们慌了,二话不说把手头的活一摔,撒腿急急往家赶。自家屋顶上还摊晒着谷子花生呢。奔上屋顶,挥舞着扫帚,匆匆把谷子花生收拢,成堆,盖上防雨布。所有的动作都在快进,在和空中的雨滴竞速。当雨滴噼里啪啦砸下来时,一团团的尘土随着身体上的疲惫,开始演漾开来。

稻子割完是插田。又是累活。热力不减,暑气不逊。面对茫茫的水田,小孩子的我有些害怕。弯腰,背对太阳,埋头插田,压根没有蜻蜓点水那样轻盈。渐渐的,腰酸了,腰疼了,腰痛了。渐渐的,胳膊肘沉了,坠落,终于撑在膝盖上。累呀。抬头向后一看,还是茫茫的一片水田,溢满了忧愁。

我也在闷热的芋地里除草,捉过青虫。芋叶很大。青虫也很大。肉嘟嘟的身子,软软凉凉,手指按上去,像捏小孩子的脸。

多年后看电影《鲁冰花》,古茶妹在茶园上教大家捉茶虫。古阿明把茶虫画得大大的,啃食着茶叶。茶虫会吃掉茶树,吃掉书本,还吃掉蜡笔,人变得渺小而无助。这电影我看得又笑又哭。抹眼泪的时候,我想到了在芋地里捉青虫。

夏日难得的甜记忆,是清补凉。一个大铝锅,盛着一大半的水,泡着绿豆,薏米,海带,放上几片冰片糖,架在炉子上,慢慢炖煮。甜丝丝的香气,会从锅里飘到碗里,再钻进肚子里。长大后,夏天还是那么燥热,可我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清补凉。

夜晚终于来临。我可以卸下一天的劳累,睡在屋顶上。粗糙的水泥屋顶,被烈日晒得滚烫,一桶凉水泼下去,滋滋冒着微泡。在泼水处铺上几块木板,或把楼梯上的门板拆下,架在两根铁架上,再放上草席。人懒懒躺在上面。夜风吹来纷纷凉意。头顶上的星星渐渐垂下眼睑。

“蝉从早到晚不停地鸣,因为已是盛夏的枝头。”夏日里听到蝉鸣,就会想到一首叫《已是盛夏》的民谣。每个盛夏校园都有相同的故事发生,每个人迟早也会被岁月挂在盛夏的枝头。听说今年高校毕业生为史上最多,人数高达1076万,就业形势不容乐观。从早到晚的蝉鸣,传到耳边似乎也成了前程似锦的祝福。

那些在贫苦环境中成长的,家庭关系糟糕的人,他们伴着无数争吵与唠叨长大,在夏日到来之际,体内也会孵出一只聒噪的蝉,藏匿在日与夜的燥热里,不停地鸣,总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幸福。

陌生人呐,夏日盛大,我也为你祝福吧。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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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八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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