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人间一过客

有一条小视频,流浪汉模样衣着褴褛肮脏的男子,在雨雪滂沱里恣意舞蹈,从容舒展,舞步不拘,抬腕低眉,肩含腰转沉迷于无我无他中,宛如梦游又如仙境行云流水,完全陶醉其中。

“鬼挑弱者上身,佛挑善者受苦,连出身都不公平,你却劝我放下过去”。文案配的这行字陡添了无绪惆怅无奈可悲可叹。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这样,请别打扰我,这才是我最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舞者如是“说”,醒者如是译。

自然不知道是一场什么样摧残心骨的经历,让一个人全然不顾周围的人景为何物?超然物外,茹雪饮雨,雪中独舞。像这样的一群人,大众口中的“神经病”。有着健康的四肢,完整的躯干。只是脑子坏了。不念人伦长情,不肖讥讽嘲笑。

以前的旧宅位于一处老旧居民楼旁,居民楼最前靠近公路边是糖厂的歌舞厅,舞厅的礼堂内部很大,出口处有宽敞明亮的大门厅和近两米多宽的门廊。这里在七八十年代曾经繁华一时,伴随着糖厂的连年亏损最终破败倒闭,歌舞厅门窗零碎尘埃弥补,门口大理石地板,厚厚的灰尘和污垢盖了它的本色。

当年糖厂生产时,自家工厂烧的大锅炉。至今老工人们嘴边仍念念不忘那时候十月才到就通的暖烘烘的暖气。每年冬日,架在糖厂生产车间半空的高大水泥石墩上一排排的从厂区通到家属楼的粗大暖气管道,在冰天雪地的户外,管道处弥散的白蒙蒙的热气,仿佛架在半空中的凌霄宝殿一般仙气飘飘,热乎乎的暖气腾云驾雾穿越工厂,从公路、楼群中间袅袅娜娜而来。

糖厂在生产力旺盛的时候,大小楼群楼道连歌舞厅礼堂的门廊外面也装着暖气管道。多年以后,尽管糖厂逐步停产,大部分的礼堂,楼道外的暖气虽都没有当初的热度,但凡途径居民楼区的管道,隐隐还是留有余热的,因此,那里最终成了流浪者,讨饭者的集聚地。

大礼堂在很长一段时间,常年居住着不同的流浪者,在他们讨来的一堆堆破旧棉絮纸板里,营造一隅属于自己的地盘。除非糖厂礼堂偶尔有活动或其他单位借用搞活动,需要大型打扫一下,大多数时候礼堂的门廊口是没有谁去主动驱赶流浪者的。最多是移走他们的破旧棉絮纸板,隔两天他们再次返回仍旧铺地为床,以此为家,依旧终日蜷缩在歌舞团大门边门廊的角旯旮里。

曾经有个穿着绿军大棉衣,头发长到腰际,满脸污垢的高个子男疯子流浪汉,不知何时起蜷缩在破旧的棉絮里。再后来,同时寄居的其他流浪者离开了,他仍旧在那儿,一呆就是好多个春夏秋冬。那段时间糖厂有个年轻女工,夜班途中遭遇车祸不幸离世,家人将她的一床簇新的碎花鸭绒被拿出来送给男疯子,于是满身污垢蜷缩在角旮旯里的男疯子盖上了一床新被子。

家里孩子还小的时候,每次经过厂子舞厅门口,都要绕道马路对面通过,并远远的瞅一眼男疯子——满脸的泥污半边黑乎乎的胡须,他多半是躺在墙角睡觉的。肚子饿的时候裹紧那件到处是破洞,棉花条条索索拖拉在外面的长绿军大衣,裤管破成宽窄不一的碎布条,流苏一般摇摆在双腿边,脏兮兮的小腿裸露在外面,脚上有时候趿拉着鞋有时候光脚。他会到处去翻垃圾桶,翻到什么果子、面包只管往嘴里塞,吃饱肚子后蹒跚徘徊在糖厂十字马路中间,并不避让车辆,只管呆怔发痴,还会四下远眺,疯疯癫癫左拐右倒,来来往往的车辆只得小心绕道。有时候,周围的人家做多了饭,也会提在塑料袋过去,倒在他那里的缸子里,也常有老年人买个馒头搁在男疯子身边。

有一天,几个同事聊起来了糖厂舞厅门口的男疯子,单位的一位从部队转业安置在医院的科室主任给大家说起那位男疯子。

那个疯子以前和科室主任是一个部队的,疯子之前还是部队上的连长,转业安置前谈了个对象,正在你情我浓准备结婚的时候,突接姑娘写下的一封信,说让军人某日在糖厂十字等她。

故事的情节很简短,帅气英俊的连长在姑娘信中说好的那一天等了一整天、又一整月……却没有等到姑娘。姑娘到底是怎么样了,从此杳无音讯,痴心的连长一等再等,连家也不回去。

这一等,花开花谢,等了一年又一年,连长终究疯了,真疯假疯,总之一切行径形同疯子,痴痴傻傻,疯疯癫癫。

疯子的面具戴太久,就会长到脸上,再想揭下来,或者除非伤筋动骨扒层皮,所以一直疯着。

尽管,战友和家人曾多番救治,但到双亲离世,疯子仍旧疯着,从此便彻底流落街头。

年轻的小医生笑得合不拢嘴,说这算什么个事情,还部队上的连长,就这点小事整疯掉了?

年轻的小护士抿着嘴笑:还有这样就疯掉了的,咯咯咯……

科主任说:《平凡的世界》里田晓霞不是说过吗:人想人想死人哩。

护士长说:歌里不是唱的: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

有些苦,走出来了就好了,走不出来大概就只好疯了。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大家便都默不作声。

这世间,谁是逼疯谁的草木青山,谁又是谁的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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