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往昔麦收时节

又到一年一季的麦收季节了,太阳用十二分地热情烤着大地,恨不得马上把麦子烤熟,让它完成光荣而神圣的使命。在这样一个属于麦子的季节里,目之所及,皆是回忆,想之所及,皆是过往……

黑马湖的庄稼眼瞅着一天天低下了头,长在地里的麦子已走到它精彩一生的最后几天。眼巴巴瞅着麦子黄了的叫娃爹已去地里看过几趟了:太阳这样晒,明早自留地的麦子就能收割了,叫娃爹这样想着。吃过晚饭,叫娃爹早早就躺在炕上了。少了叫娃爹淌了一个夏天的水沟边不见一个人,青蛙们唠嗑的声音更欢了。不甘寂寞的曲曲也出来凑热闹,原本就闷热的天被曲曲这么一搅,泛起了更大地热浪。屋檐下的阿黄吐着长长的舌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想要吃了曲曲的心都有。

夜越来越静,像西瓜牙的月亮已爬过门前那棵有喜鹊窝的白杨树树稍。叫累了的青蛙终于趴下了直愣地“呱呱”声。叫娃爹光着膀子趿拉着鞋从屋子走了出来,端着一个碗口大的铁缸子,高大的身影在地上拖出了长长的影子。只见叫娃爹走到院子中间,坐在了靠廊檐柱子下的一个小木凳上,顺手把端着的大铁茶缸放在了旁边,窸窣着穿上搭在肩上的汗衫。那只阿黄狗抬起耷拉在两腿间的头望了望,又把头耷拉了下去。穿好衣服的叫娃爹拉过放在凳子边的一个鞋盒,拿起一张用报纸裁好的长方形卷烟纸,食指习惯性地在舌头上舔了一下,沿长的那一边折了一下,机械地从鞋盒里抓了一嘬莫合烟卷了起来,卷好后熟练地用舌头舔了一下剩下的边,沾在烟卷上。“吧嗒吧嗒”地抽烟声惊的墙角的一只曲曲再也没敢发出声音。一根烟的功夫,院子里弥漫了莫合烟的味道。叫娃爹端起放在一旁泡得黑乎乎茯茶的铁缸子,猛地吸溜了一口,站起身走到靠庄门的粮房,从里面拿出两把镰刀。那两把沉睡了许久的镰刀下午就知道要有光荣滴使命了,下午从地里回来的叫娃爹,在那块有点洼的磨刀石上已磨过它们两遍了。

出了院门,像西瓜牙似的大半个月亮把人的影子拉得更长了。几声无精打采的狗叫声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拐过庄子的行道,是一个果园的土围墙,顺着围墙拐过一个弯,就是去自留地的土路,光溜溜滴,在夜色下像是谢了顶的秃头。一丝风从远处顺着路迎面吹来,带着麦子熟了的味道,叫娃爹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步子加快了许多。自留地那块麦子地势高,黄得最早。紧挨叫娃家自留地是狗子家的地,地里“嚓嚓嚓”割麦子地声音。叫娃爹心里不免为自己的明智决定感到沾沾自喜:亏了自己没睡着。这样想着,叫娃爹脚下的步子更紧了两步,故意提高嗓门干咳了两声。就听狗子爹:“老哥,你也来割麦子了。”

“嗯,黄了就紧着割了安心。”叫娃爹一边应着,一边钻进了自家的自留地。“嚓嚓嚓”,沉睡了许久的镰刀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潇洒地坎向麦秆。

天还没亮,叫娃娘醒来不见了叫娃爹,嘟囔了一句“啥时候都是个急性子”,急急忙忙起来,拎起水缸边的暖壶摇了摇,转过身从水缸上盖着的bu篮里拿了两个大白馒头,顺手抓过炕上叫娃的书包,倒提着抖了几下。书包里稀里哗啦地一本第四册语文书和一本已没了书皮的数学书、还有一个木头削的老牛和弹弓,连滚带爬地被倒了出来。叫娃娘嘴里骂骂咧咧的,把馒头装进书包,走出院子,端起叫娃爹泡有老茯茶的大铁缸子向门外走去。就听“咣当“一声院门拉上的声音,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阿黄狗趴起来的脑袋又耷拉了下去。叫娃娘走在像谢了顶秃头的路上,夜静地像是专为叫娃娘的喘气声和脚步声准备的。叫娃娘听着自己的声音却也不觉得害怕,这样的情景走在这样的路上她都不记得有多少次了。

叫娃爹坐在刚割下的一拢粮食上,从兜里摸出一张报纸裁好的卷烟纸,又从另一个兜里捏了一嘬莫合烟,卷起了烟卷。只见一个人影从地那头越来越近,“你咋也来了?”叫娃爹知道是叫娃娘来了。

“窝(饿)了吧?”

嗯,也就有点窝(饿)。”

叫娃爹鼻子里嗯着应了一声,“咕嘟咕嘟”喝光了叫娃娘递过来的茯茶水,又接过叫娃娘手里的暖壶把喝光的大铁缸水加满。叫娃娘摸索着从兜里掏出那块有点洼的磨刀石,倒了点茶缸的水,“刺啦刺啦“”地磨了几下后,用两个指头在刀口感觉了一下。转过身,“嚓嚓嚓”镰刀在叫娃娘手里挥舞了起来。吃了一个大白馒头的叫娃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了看狗子家已经割完麦子地的方向,开始捆扎起割倒在地里的麦子。

不知啥时候,像西瓜牙的大半个月亮已躲到云里去了。东边地平线上的天空像鱼肚子白了起来。谢了顶秃头的路上进进出出的人也多了起来。“嚓嚓嚓”的声音在各家各户的地里一高一低地传了出来。这时候的天空像一个巫婆,全身黑乎乎地露着煞白的脸,眼瞅着就要露出血红的大嘴。太阳慢悠悠地晃出来了,颜色有点像麦子熟过的颜色,却不是现象中巫婆血红的嘴巴,有点像叫娃爹平日戴的大草帽。

经过一个夜晚地“嚓嚓”声,麦子像兵马俑整齐地躺在了地里,和大地做最后地告别。叫娃爹卷着裤脚,看着躺在地里的麦子,吧嗒着卷卷烟,一丝不易察觉得笑容在眼角拢起,越聚越拢。

还在睡梦里吃着酸甜西红柿的叫娃被母亲一把掀掉了被子,揉着眼睛吸啦着流出的口水,“我的西红柿……”叫娃娘轻轻地在叫娃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捡麦穗去,捡多少都是你的!”

“真的吗?”叫娃一蹦子从炕上跳起来,用了十二分的速度穿好衣服。自己可以分配捡到的麦穗,是叫娃想都没敢想的事。娘尽然主动提出,这可乐坏了叫娃。

叫娃来来回回穿梭在收割完的麦茬地里,一两个调皮的麦茬子时不时地钻进鞋里,扎的脚生疼。只见叫娃时不时用麦茬扎疼的脚提起在另一条腿肚子上来回蹭,缓解被麦茬扎过的疼。为了捡到更多的麦头,一个上午叫娃都在为了自己的西红柿梦想而努力奋斗在满是麦茬的地里。

太阳毒辣辣的挂在村子上空的时候,乌云像小鬼子要进村,在西南方的天边探起头来。叫娃已捡了不少的麦头,坐在地埂上开始揉起了麦穗,麦穗的锋芒扎的手心又痒又疼,比起自己可以自由支配这些麦穗地诱惑,这点疼一点也算不了啥。揉好的麦子,吹麦蚊可是个费力气的活,感觉把吃奶地劲都用上了,吹的腮帮子都感觉肿了一圈,跟着搭进去的还有不少的吐沫星子。吹干净的麦子就堆在脱下的衣服上面,一个个鼓鼓囊囊的肚皮都快要咧开,估计连吃饭用的大搪瓷碗都已盛不下了。

叫娃拎抱着装有麦子的衣服,支棱着干廋的脖颈,顺着夜里像谢了顶秃头的路往果园方向走去,心里美滋滋滴想着自己可以支配麦子是件多么伟大多么光荣,多么值得炫耀的事。边走边美着心事的叫娃,远远就看见狗子穿着大过他上身的一件衣服站在果园和村口相连的拐角处,装有粮食的兜兜鼓鼓囊囊地往下坠着,让本来就有点大的衣服越发显得有点垂头丧气!一边的伙伴,用帽子兜着没过沿的半拉粮食。见了叫娃,三个人互相瞅了瞅值得炫耀的成果,相视一笑,都支棱起脖颈向另一条路张望。果园的墙角另一边是村子里另一条光溜溜的土路,通向村子的外边。果园墙角处就是去村子外面和去自留地的路,是进村子卖西红柿的必经之地。

“就算他有三头六臂,只要是卖货的,进出村子都经过我这里。”

叫娃这样形容果园的墙角处。果不其然,卖西红柿的顶着个破草帽,骑着辆破自行车晃晃悠悠地来了。车架子后座上担着一根碗口粗的木头,两头绑着两筐透着诱人颜色的西红柿。远远就听到过于沉重的西红柿筐压的破自行车“吱呀吱呀”呻吟的声音。骑车的卖西红柿的费劲地扭着东倒西歪的车把摇摇晃晃就到了眼前,嘴里有气无力地喊着“卖西红柿了”。

等在墙角的孩子们一窝蜂地迎了上去。卖西红柿的跳下车子,车子的重心往另一边倒了过去。只见卖西红柿的费劲地把住了眼看要倒过去的车子,把草帽往后扣了一下,才看清草帽下是个晒得黝黑的小老头。小老头把车子靠在果园的墙角边,拿出车座子和前梁上绑着的坨秤。孩子们嘻哈着,把粮食倒在用麻绳提着的称盘里,各自换得三三两两的西红柿,就迫不及待的拿起,大口吮吸起西红柿酸甜的汁水来,直到吸不出汁才慢慢的把剩下的瓤吃完。叫娃换得最多,六个,一下子吃了两个,剩下的抱在怀里,摸了摸,还想吃,忍了又忍,最后还是装进抱着的衣服兜里——两个给爹和娘,两个给妹妹们吃。叫娃想着,一溜烟抱着装有西红柿的衣服跑回了家。“卖西红柿了”一阳一阴的声音已在村子的另一头传来,越来越远。

午后的天,像草帽的太阳不知被天空扔哪里去了。空中一片乌云密布,雷声由远而近“轰隆隆”地闹个不停。这是谁惹着天空了!不一会,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砸在地上,地里的泥土都被落下的雨滴砸得旋起一个涡。

这雨好像跟谁有仇似的,回到家的叫娃这样想着。

这雷雨声是提醒那些不孝顺老人的,举头三尺可是有神明的,叫娃娘这样教育着叫娃

叫娃爹坐在廊檐下,抽着卷卷烟,心里暗暗嘀咕:亏了没睡觉把黄了的麦子拾掇到场上了,要不就被这大雨打趴到地里了。

这个季节的天气像极了更年期成熟女人的脸,阴晴就在转瞬间!昨日暴雨,今日爆晒,正是打场的好天气。摊在场上的麦子经历着命运的洗礼,完成最后地脱节。麦秆和麦粒在石磙子地“隆隆隆”中走向不同的命运。大人小孩最喜麦子金灿灿的模样,奔走在麦场和家的行道里,走路都带着热风。

村子被一片丰收包围着。叫娃爹穿着晒得发白的灰衣服,后背背着一片汗迹斑驳的辛劳,手里拿着一支卷卷烟,从旮旯屋的缸里捞起一根滴着水珠的黄瓜,坐在廊檐下,大口地嚼了起来,手里的卷卷烟冒着不情愿的烟,嗮得黝黑的脸上露着好久不见得轻松。那只阿黄狗爬在庄门道里,看着晒满金灿灿麦子的院子,发着它的闷呆。

“等晒干就可以进仓子了,今年是一个丰收年啊!”叫娃爹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几天后,天空更加肆无忌惮地大发脾气,又是打雷又是下雨。叫娃爹悠闲地躺在炕上,手向上托举成一个凳子的形状,一圈一圈地转着,坐在上面的小女儿笑地咯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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