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条 龙(散 文)

一 条 龙
☆ 王生鼎

  今年的天气有些反常,入伏之前连续一周的高温天,气温一度飚升到38°C!入伏以后的二十多天里,气温一直保持在34°C以上。按说过了立秋气温会有所下降,天气会转凉的,可这几天的最高气温竟达到了40°C甚至以上!据天气预报说,未来一周内本省还会持续高温天气,请大家及时做好防暑降温的准备,防止中暑,户外作业人员更要避开高温时段,并做好防晒工作。
  入夏以来,坐在房间里,如果不开空调,我们都受不了室内的闷热,都会烦躁不安。人们不禁要问,乡下的农民们是怎样做的呢?三伏天就不用下田做农活吧!我只说一个字:“否”只不过,他们会避开高温时段,选择在为较凉快的时间里,给农作物除草、施肥、灌溉。
  记得十三四岁时,我已是生产队里一位“老社员了”,因为从9岁开始,我便在生产队放牛,每天挣得4工分(当时1工分约折合4分钱),每拔100斤牛草,可换得10工分。我读小学高年级时,正值农村从生产队向生产作业组转变的时期,继续实行工分制,我也和“半老力”(即女老力)一样,每天挣得8工分,周末、寒暑假时,也和大人们一道出工做农活。寒假时间短,大多数是在漫长的暑假里。那时,父亲已是生产队长,出工做农活都是他打头阵。他一出工,便催促起哥哥和我快些行动,我们每每便睡不得懒觉。
  三伏天气温高热死人,但农田里的草还需要除掉,所谓“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那时还没听说除草剂一词,更没有“野老”。所以,除草都得靠人工,薅草一词由此而来。沿淮农谚有“夏至种黄豆,一天一夜扛榔(锄)头”,意思是说夏至(6月21日或6月22日)这天播下的大豆种子,若土壤湿润,再加上温度高,到第三天的时候,大豆就出苗了,小草也随之长出来了。这时候,农民们便扛起锄头下田除草了,要适时把草“消灭在萌芽状态”。不然,等草长大了,锄头就用不上了,那时就得用手薅了,大草若不及时薅掉,就会跟农作物争养分,甚至把农作物“吃掉”。若在除草之后遇到下雨天,那就等于白干,等雨住天晴,还得重新除过,有时,一块地都要锄上好几遍。没有在日落天凉快时下地除草的,那样,就会像父辈们常说的“手捂耳朵摇铃铛——自哄自”。因为锄过的草,再打上一夜的露水,还会继续存活。

  时下,网传有人竟然对古诗《悯农》其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前两句持怀疑甚至批评的态度,说什么,中午天那么热,农夫还在田里除草,难道不怕中暑、热死?不真实、假的!要求从课本中删除,真是可笑!这一方面说明了他们没有做过农活,缺乏对农业生产知识的理解;另一方面说明了他们没有深入到实际生活中,只怀着同情心去凭空“悯农”。虽然,中午光照强、天热,但也正是容易晒死草的时候。还有,一天中最热的高温不在中午,多出现在下午2时前后,彼时的温度可达摄氏38——39度,甚至达到摄氏40度!适时避开室外高温,停止田间劳作是对的。
  当然,农夫选择中午高温“锄禾”,有不科学的一面,他们可以选择在天麻麻亮的清晨,那时太阳还没有出来,天相对要凉快一些。等把田里的草除完,太阳高照、气温升高,荷锄而归,避开紫外线灼伤皮肤,岂不更好。
  我的父辈们就是这样做的,他们管这种清晨4点钟就下田干活,到上午十点多钟收工,用劳动6小时代替一天工作量的做法,叫作“一条龙”。我时常参与其中,也乐得做这种“一条龙”的农活,因为,在收工回家之前,还能在淮河里“泡澡”呢。
  做一条龙的活多是坐船到河对岸的湾地,我们所在的湾地叫六坊湾,沙土地,属于夜潮土(又称“离水干”),存不住水。所以,只能种植一些不怎么依赖水的农作物庄稼,一年两季轮种,春季种小麦,秋季种黄豆。也有麦地里套种花生的,等麦子收罢,花生继续生长,绿油油的一片,在一片金黄中显得那么珍贵、可爱。只有靠近河滩的地方,可种些西瓜、酥瓜、萝卜之类的果蔬,它们对水的依赖性较大。不管是哪类作物,只要精耕细作,勤去除草,保管你旱涝保收。小麦、黄豆、花生等籽粒饱满,果蔬香甜、脆嫩可口。
  夏天的夜晚,虽然天气炎热,但较白天要凉快一些,蚊子似乎也没有现在的多。家家户户都睡在场院子中,竹芭床上或是铺着稿荐的地铺上,上面一张篾席、一条单被,人困极了哪里都能入睡。正在梦乡,父亲便把我们喊醒。我们揉着惺忪的睡眼,但见月亮高挂,天空如蓝宝石一般。忙穿上凉鞋,也顾不上洗脸,便跟着父亲出工了。

  我们翻过岗堤,眼前顿时开阔起来:月光如水般泻在河滩上,泻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泻在静静地躺在码头边的一条条木渡船里,我们仿佛进入神话世界。还不够一船人,艄公坐在船尾吸着旱烟,吱吱地冒着火星。不久,又有三三两两的人走下岗堤,走向我们这里,都是我们这个组的社员。见到父亲,他们亲切地攀谈起来,我和哥哥只是静静地坐在船上,插不上话。
  很快,木渡船坐满了人,那最后上船的人提起铁锚,一步跨上来,那船便晃动了一下。艄公用竹篙一点一撑,木船便调转船头离开河岸。艄公便改用橹板划船,我坐在船舱里,一边听着“吱呀,吱呀”的摇橹声和哗哗的水流声,一边把手偷偷伸进河水里,很是一种享受,困意早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只一袋烟的功夫,木船便划到了对岸,我们下了船,只见黑魆魆的,不似我们上船时的白亮,原来月光被南岸的河堤挡住了。至此,我才明白了书本上学过的知识——水之北谓之阳,水之南谓之阴。而正好和山的称谓不同,山之南谓之阳,山之北谓之阴(白天亦是这样)。“书本不余欺也!”我暗自叹服。走上堤坝,果然又见到银白色的月光了,我们的大河湾——六坊湾就在眼前。放眼望去,眼界更加辽阔,目视所及清辉撒泻,飘渺朦胧,蓝天上稀稀落落的星星,正眨着朦胧的眼睛。
  干活了。我们的任务是拔完一块黄豆地里的草,收工时担回家喂牛。因前一阵子雨水较多,没有锄尽的小草便长成气候了,和黄豆秧一般高,甚至超过豆秧,简直就是 “草盛豆苗稀”了。真佩服草们的生命力,你看,田边地头,不用施肥,不用浇灌,它们却长势挺好,葳蕤繁茂。沙土地松软,草也容易薅拔,但因沾满了露水,滑滑的凉凉的,时间久了,我们全身上下像是用水洗过的一样,拔草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天渐渐亮了,视野也开阔起来。我回头朝身后看去,地里的草被我们拔去了许多,一堆堆地躺在空隙里;黄豆秧挣脱了草的羁绊,舒展着它们的身姿,昂头挺胸地站着。一会儿,太阳出来了,身上的衣服也不那么潮了,我们加快了拔草的速度。太阳在不断地散发着光和热,我们能感觉到它的威力了。终于,我们拔完了这一大块地的草,时间接近上午十点,我们酷热难当。便抱起一堆堆的草往回走,集中堆放在一个地方,大人们用绳筐担挑,我们就用畚箕装满或挎或扛,颤巍巍地翻过堤坝、来到河边。如果碰巧河边没有船,我们就会扑进河里“泡澡”,如果正好有船泊着,我们便接踵上船。等船一划到对岸稍停稳,人们便迫不及待地下船,下饺子般纷纷跳入河中,享受着清凉河水洗去汗尘、洗去疲劳。泡够了,身体上的暑气散了,人们便把青草抛到水里,洗污去泥。等澡泡好了、草洗干净了,人们方拧干衣服上的水继续穿上,担起滴着河水的青草,一步步走回村里。此时,时间接近上午十一点,家中的妇女老人已把饭菜做好。人们盛好饭菜,端到院子旁边的榆树、槐树下,边纳凉边吃着早不早晚不晚的饭。下午半天就可以“东风朝东,西风朝西”的凉快去了,等次日天不亮,又继续着前一天的活儿。
  这样的一条龙农活我经历许多次。在三伏天里,适时避开高温时段进行田间劳作,农活也做了,人还不会中暑生病,不失为一种科学的方法。
  不知怎的,我时常怀念一条龙的农活时光,怀念那月光如水的夏季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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