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葛国顺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的世界很平凡 。”——汪曾祺《自序·我的世界》
1997年5月16日上午10点30分“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 汪曾祺因病医治无效去世,享年77岁。汪曾祺生前曾用一句话概括自己说:“我大概是一个中国式的抒情的人道主义者。”25年过去了,“读汪”热潮一浪高过一浪。今天读到他的文章,依然能品味出他文字的温度和他传达的情谊,读汪、评汪、人们都推祟和倡导要像汪曾祺那样学会生活。
才华横溢 文学成就卓然
1920年3月5日,汪曾祺出生在江苏省高邮县一个传统家庭,祖父中过拔贡,父亲年轻时是运动员,多才多艺,会画画、玩乐器、刻图章、看病,汪曾祺的画就受到父亲的影响。此后一生,他便与写作结缘,从20岁开始到晚年,一直在创新,力求打破小说与诗歌、散文的文学界限。汪曾祺博学多识,兴趣广泛。不仅仅是写作,还爱好书画,善做美食,乐谈医道,对戏剧与民间文艺也有深入的钻研。他一生都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正如王安忆对汪曾祺评价所说:他已是世故到了天真的地步。
1939年夏,汪曾祺以第一志愿考入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讲课的教授有清华的、北大的、南开的,罗常培、朱自清、闻一多、吴宓……这些先生们的讲课让这里的学生受益匪浅。
西南联大自由的学风,给了汪曾祺很大的发挥空间。汪曾祺喜欢看书,每天晚上到系图书馆看书,差不多每夜看书,到鸡叫才回宿舍睡觉。他说自己到西南联大寻找的是潇洒。这种自由民主的风尚,成就了汪曾祺洒脱的心性。用汪曾祺自己的话说:我要不是读了西南联大,也许不会成为一个作家。
读汪老的散文集,犹如在与一位老者长话家常,慢慢悠悠、平平常常,看似随意的背后,是他特别的谋篇布局,他对文字运用的娴熟度,对句段苦心孤诣地打磨,都蕴藏在他朴实淡雅的作品中。似一杯清茶,细品才知其真滋味。“夏天的早晨真舒服。空气很凉爽,草上还挂着露水(蜘蛛网上也挂着露水),写大字一张,读古文一篇。夏天的早晨真舒服。”“都说梨花像雪,其实苹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汪老的想象力真丰富。
简单随性,不止能从文章中看得见画面,还能嗅得到草木清香,看得到植物摇曳生姿动物肆意奔驰,汪老笔下有滋、有味、有声、有色,有生命,有爱。庸人眼中的“无用之物”,汪老却珍之重之,从春花秋果、虫鱼鸟兽到人间草木、世间风物,他始终怀着一颗赤子童心,爱这些美好的事物,爱这些美好的人。他不会隐喻,不会挖苦讽刺,他的情感直接地、真切地、不加修饰地恣意流淌。
汪曾祺是风俗画的高手,在他的作品中,以故乡高邮为背景的小说超过三分之一(这还不包括他回忆家乡的散文)。他也写过以昆明、北京、张家口为背景的小说,但他自己认为写得最好的,是关于高邮的作品。他绝大部分作品,写的都是记忆中的高邮,这是一个江南少年成长的地方,写的是他成长环境周围的人和事。他会花费大量的笔墨用心地去描绘高邮的风俗人情,风光景致。例如汪曾祺在《大淖记事》中写道:“淖,是一片大水。说是湖泊,似还不够,比一个池塘可要大得多,春夏水盛時,是颇为浩淼的。这是两条水道的河源,淖中央有一条狭长的沙洲,沙洲上长满茅草和芦荻。”在《大淖记事》中对大淖描写的有三分之一多,其实大淖这个地方,过去高邮人都写作“大脑”。这个地名很奇怪,如今的大淖已成为市民休闲散步的公园了。
读汪老的作品,我们似乎以为自己看尽了整个高邮城。高邮的风俗人情、风光地貌、市井百态,生活在这里的小贩、货郎、挑夫、锡匠、车匠、银匠、打更的、卖艺的市井百姓,还有那些可可爱爱的花草树木,对了,还有各式各样的吃食,一一复苏,一一再现,由想象变成可以触摸得到的实物。汪老擅长把这些小事、小物写的出彩,亦雅亦俗。汪老的文字打破了时空的限制,是乡土的文字,也是世界的文字;是作家的,也是大众的文字;是昨天的,也是今天的文字。这些文字下那些摇曳多姿的生命个体组成了宏大的诗章。
汪曾祺出身文人之家,他的父亲和祖父皆是才子,习得好字,爱好书画,还精通乐器,汪曾祺耳濡目染,在传统文化底蕴上占了先机;后来师从沈从文,继承了恩师沈从文的故事趣味;他本人又喜欢戏剧诗词美食书画,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后,他始终对生活保有一种热忱和洒脱,一篇篇佳作随笔得以产生。其中描写草木的一系列文章,更是写出天地人间的一片澄澈和清明。这才是生活,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
四方食事阅尽人间烟火
众所周知,汪老一辈子爱吃、做吃、写吃、品吃。在他作品中总是尽现各式各样的美食:萝卜、黄瓜、咸菜、鱼、豆腐、韭菜花、手把肉、昆明的米线、高邮的鸭蛋、北京的酱菜……他在《家常酒菜》中写道:“家常酒菜,一要有点新意,二要省钱,三要省事。偶有客来,酒渴思饮。主人卷袖下厨,一面切葱蒜,调佐料,一面仍可陪客人聊天,显得从容不迫,若无其事,方有意思。
任何家常菜蔬,街边小吃,经他的文字描述出来,所传达的已经不是“口齿留香”能够涵盖的无穷韵味。
汪曾祺平时很爱逛菜市场,对食材很考究。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汪曾祺宁可去逛逛菜市场,在他眼里,菜场是有生命的,与嘈杂无关,与脏乱无关。他说:“宁可去逛逛菜市。看看生鸡活鸭、鲜鱼水菜、碧绿的黄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汪曾祺挑选做菜用的萝卜更是苛刻:“北京的小水萝卜一年里只有几天最好。早几天,萝卜没长好,少水分,发艮,且有辣味,不甜;过了这几天,又长过了,糠。”可见汪曾祺是个极其认真的人。
他在《家常酒菜》中写道:“家常酒菜,一要有点新意,二要省钱,三要省事。偶有客来,酒渴思饮。主人卷袖下厨,一面切葱蒜,调佐料,一面仍可陪客人聊天,显得从容不迫,若无其事,方有意思。”
任何家常菜蔬,街边小吃,经他的文字描述出来,所传达的已经不是“口齿留香”能够涵盖的无穷韵味。
天下之人几乎没有不爱美食者,而汪曾祺是既喜美食又善于动手者,还有一定创意,并能说出个名堂来的。收录在语文课本里的汪曾祺名篇《端午的鸭蛋》把高邮的鸭蛋写活了,“高邮咸蛋的特点是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高邮咸蛋的黄是通红的。”让无数人而迷上汪老的文字,成为众人皆知的“网红”。他说:“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乡咸鸭蛋,我实在瞧不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读着读着、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会流出口水呢。
汪曾祺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仅写,而且喜欢自己做美食,他的厨艺在他的文章中一览无余。在云南当地吃鸡:“汽锅鸡须少放几片宣威火腿,一小块三七,则鸡味越‘发。走进‘培养正气,不似走进别家饭馆,五味混杂,只是清清纯纯,一片鸡香。”(汪曾祺《昆明的吃食·汽锅鸡》)“台湾陈怡真到北京来,我给她做了几个菜,有一道是烧小萝卜。我做的烧小萝卜确实好吃,因为是用干贝烧的。”一个普普通通的萝卜,在汪曾祺手里就变得与众不同起来,真是难得。聂华苓也吃过他的佳肴,吃得非常开心,最后连汤汁都端起来喝了。汪曾祺说自己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家人和朋友吃他做的饭菜盘盘光。
汪曾祺在美国讲学时,给爱人施松卿写的家书也是满满的油盐酱醋的生活气息:“昨天我已为留学生炒了一个鱼香肉丝。美国猪肉、鸡都便宜,但不香,蔬菜肥而味寡。大白菜煮不烂。鱼较贵。”这老头儿,好像把自己当成去美国采购的大厨了!
他的小说里也到处是食物的痕迹,小说里的人,都挺会吃,《异禀》里的王二,是个卖熏烧(卤味)的:这地方一般人家是不大吃牛肉的。吃,也极少红烧、清炖,只是到熏烧摊子去买。这种牛肉是五香加盐煮好,外面染了通红的红曲,一大块一大块的堆在那里。买多少,现切,放在送过来的盘子里,抓一把青蒜,浇一勺辣椒糊。
让我终身难忘的是,1981年10月24日,汪老阔别42年第一次回故里,还到我家乡川青公社采风,时任文化站长的我有幸全程陪同。在中午的餐桌上,自然少不了具有当地特色的菜肴,如雪花豆腐、川青过桥鱼和一些野味。汪老毕竟是美食家,对特色菜肴细细品味,并不时询问制作工艺,赞不绝口,吃得非常开心。
贾平凹说:“汪是一文狐,修炼成老精。”一粥一饭,甚至连葡萄、萝卜、豆腐、韭菜花、野鸭,只要是汪曾祺诉诸于笔端的,生动的形象均跃然纸上,顺便还能悟出个生活的哲学来。把烟火气十足的生活过出诗意来,汪老不愧是“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
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毕飞宇曾说:汪曾祺不是用来学的,是用来爱的。热爱食物的人,往往是热爱生活的人,正如汪曾祺所言:万物有心,人间有味。他可以从家常菜中吃出人间至味,再艰难的遭遇,在他笔下也变成了生活的佐料,最终变得有滋有味。《舌尖上的中国》导演陈晓卿先生说:“拍摄《舌尖上的中国》,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汪曾祺美食文化的影响。”有读者说,肚子饿的时候,不敢读汪老的文章。汪曾祺自己说:“我希望我的作品能有益于世道人心,我希望使人的感情得到滋润,让人觉得生活是美好的,人,是美的,有诗意的。”
处世淡然满怀悲悯之心
汪曾祺比较幸运,他的家人是有趣的,并没有将他教成无趣的人,没有将他教成醉心功名利禄的人。汪曾祺从小就受祖父、父亲耳濡目染,对他后来的成长影响很大。他一生都在崇拜自己的父亲。作品里提到最多的是父亲,他曾说:“我想念我的父亲,我现在还常常在梦里梦见他,想念我的童年。”
汪曾祺一生处世淡然满怀悲悯之心,把每一个苦难的日子,都过得从容,过得快乐。他曾被迫卷进命运的漩涡之中,总是身不由己地被苦难洗涤和磨练着。在他的文章里虽然饱含着对生活的热爱,但是在文字背后,却是他磨难的一生。汪老也有三十余年的沉默,终于在上世纪80年代爆发,等到因《受戒》和《大淖记事》而被世人所熟知的时候,他已经60岁了。但是,他的文字里,我们读不出任何一丝抱怨和哀叹。正如汪曾祺所说:“有过创伤,但我们今天应该快活”“我觉得全世界都是凉的,只我这里一点是热的。”
无论日子怎么样,快乐总没有错。被打成“右派”时发到张家口西山农村种树。走的那天,他给妻子留下一张纸条:“等我五年,等我改造好了就回来。”每天带两个干馒头,一块大腌萝卜。难以入口,怎么办呢?他想了个办法:山上的酸枣熟了,摘酸枣吃。草里有蝈蝈,就烧蝈蝈。咬一口大腌萝卜,嚼半个烧蝈蝈,就着馒头吃,顿时唇齿留香。
“右派分子”的帽子摘掉后,一时之间,汪曾祺不知道该去干什么,他就申请留在农业科学研究所打杂。研究所要画一套马铃薯图谱,把这个任务就给了他。汪曾祺就带着几本书,开始奔赴工作地点,白天画图谱,晚上灯下读书。他画各个种类的马铃薯,马铃薯开花,他就画花和叶子;等马铃薯逐渐成熟,他就画薯块。画完一种薯块,他就把它放进牛粪火里烤,然后吃掉。整个房间弥漫着阵阵马铃薯的清香,对此,他颇为洋洋自得。因为像他这样吃过那么多品种的马铃薯的,全国没有第二个。“人不管走到哪一步,总得找点乐子,想一点办法,老是愁眉苦脸的,干嘛呢?”能够不苦的人生,都是上天眷顾的人生,但是能够苦中作乐的人生,都是自己经营出来的。
汪曾祺在《随遇而安》开篇写道“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对汪老来说,什么平淡,实为极其沉痛。从他的微型小说《陈小手》中,我们依然可以读出他内心的愤懑与抗争。后来汪老在散文《随遇而安》中回忆他当年被打右派和下放劳动的过程,已经年近40了,每天干的都是重活脏活。像起猪圈、刨冻粪、扛着一百七十斤的麻袋上高跳这样的脏活累活他都干过,遭遇了许多苦难和坎坷境遇,他说:“我们有过各种创伤,但我们今天应该快活”。他不愿意过多渲染这些事情,而是想把生活中存在的美好的东西,加以剪裁或放大,呈现给读者。
他说:“人不管走到哪一步,总得找点乐子,想一点办法,老是愁眉苦脸的,干嘛呢?”是的,从来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只有在各种生活境地中不断找出希望,找到乐趣,认认真真地活下去。有一颗历经岁月千锤百炼却始终至真至淳的心,才能过好这一生。
汪老说:“爱,是一件非专业的事情,不是本事,不是能力,是花木那样的生长,有一份对光阴和季节的钟情和执着。一定要,爱着点什么,它让我们变得坚韧,宽容,充盈。”文革时期,汪曾祺受到迫害,举家被安置在北京一个偏僻的四合院里。有人好心提醒他要小心隔壁的地痞。有一次,汪曾祺在窗前用废弃的水缸栽了些豆角,藤蔓渐渐爬满了隔壁的窗户,遮住了所有的光线。那里住的恰恰是当时北京有名的地痞。汪曾祺过意不去,后来拿一袋豆角送给那个地痞。出人意料的是,满面刀疤的地痞态度谦和,还问汪曾祺,可否送一幅画给他。可见,汪曾祺人格魅力的感染力。
汪曾祺年老之际,一家人仍住在狭小的房子里,他的书房在小小的阳台上。有一个外国作家读了汪曾祺的著作,专程来拜访他,看到简陋的住处很是感慨。后来在家人的劝说下,汪曾祺向政府申请房子,但一辈子著书颇多的一代大家竟苦恼如何写申请(难以开口),最后作罢。
汪老处世淡泊,不计名利。他笔下的世界既平凡又温暖,他的小说有如诗般的隽永,如散文般秀逸的美学品格,而他的散文更是深得中国传统文学的精髓,颇具名士风范,行云流水,挥洒自如。人如其文,就像他怀着悲悯之心看这人间百态,以赤诚之心写尽红尘见闻。
家人闲坐最深沉的颜色
汪曾祺潇洒,是真的潇洒。似乎不管什么样的生活,他都总能“玩”,别人觉得好的,他在玩,别人觉得苦,我也在“玩”。汪老的很多作品中都透露着“家”的影子。汪曾祺对家乡热爱至极,家乡不仅是他出生的地方,还是他灵魂生长的地方;而家,于他而言是记忆中最深的颜色,就像他在《花园》中写道:“每当家像一个概念一样浮现于我的记忆之上,它的颜色是深沉的。”
虽然生于动乱,3岁丧母,但是因为父亲和继母的呵护,他的童年和少年都是在欢乐幸福中度过的。他记住父亲跟他说过的话:“我们是多年父子成兄弟。”正是这样充满爱和书香气息的环境,造就了汪曾祺,让他只记欢乐不记苦涩,写下的文字满是温爱和乐趣。妻子施松卿是他西南联大的同学。两人相恋相识,虽然汪老很少在自己的文章中提到妻子,可是在作品外,他却与妻子恩爱了一辈子。他们携手走过了近半个世纪,养育了三个儿女。汪老和孩子们的关系也很好。他的儿子女儿都叫他老头子,连孙辈也这样叫,而他总是听得乐呵乐呵的;他觉得一个现代化的、充满人情味的家庭,必须做到“没大没小”。
在七十三岁生日的时候,他写道:“往事回思如细雨,旧书重读似春潮。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忆儿时。”无论是原生家庭,还是和妻子认真经营的家,汪曾祺的家庭,始终洋溢着爱和温暖,这也成就了他一生的肆意洒脱。
晚年的汪曾祺儿孙绕膝,对家人更是深爱有加。“老头儿”这个称谓,完全是他自找的。他的长子汪朗说过:“全家人都管他叫老头儿。最初是妈妈叫,后来是我们兄妹叫,再后来他的孙女和外孙女也都跟着叫起了老头儿。”他还都乐呵呵地答应,好像这就是他的名字。倒是外人有些看不惯,我的丈母娘到家里做客,回去就邹着眉头和我爱人说,卉卉怎么管爷爷叫老头儿啊?简直没大没小。老头儿听了哈哈笑,全然不以为意,后来还写了一篇文章论述他对“没大没小”的看法,这就是《多年父子成兄弟》(收入《汪曾祺别集》之《逝水集》中)。其中有一段是这么说的:我的孩子有时管我叫“爸”,有时叫我“老头子”!连我的孙女都跟着叫。我的亲家母说这孩子“没大没小”。我觉得一个现代的、充满人情的家庭,首先必须做到“没大没小”,父母叫人敬畏,儿女“笔管条直”,最没意思。
不仅如此,两个孙女有时还会给他“上课”。有一次,他们一家人聊到汪曾祺的作品,大家都挑好的说,但孙女气哼哼地说:“爷爷写的东西一点也不好。没词儿。”外孙女也在一边说:“就是嘛。另外中心思想一点也不突出,扯着扯着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按我们老师的评分标准,最多算个二类文。”他听后,哈哈大笑,嘴里还一再重复着:“没词儿,没词儿,说得好,说得好!”他喜欢画画,可是他的孙女觉得他画的鸟太丑,因为他画的鸟“瞪着眼睛,梗着脖子”。在与家人相处中也彰显他外圆内方的个性。家人拗不过,只好顺从了他的意思。有个有趣的故事,汪老和家中孙辈两个孩子之间。小孙女觉得爷爷画的鸟丑,于是到商店买了个鸟窝的模型回来。
“爷爷,你画的鸟太丑了,老是瞪着大眼睛,脖子还梗着。以后照着这个鸟好好画啊。”结果呢,汪曾祺笑呵呵地把鸟窝放进了书柜,不过他画的鸟还是原来的样子。
还有一次,他画了一幅荷花,两个孩子看了说:“荷花应该是长在水里的啊,怎么看不出来呢?咱们给他添上吧。”于是两个人便在画的下面添上了几道水纹。添完之后看了看,又说:“右边怎么空了那么多地方啊,添上两朵花吧。”于是又画上了两朵荷花。一幅画,变成了祖孙三人的共同作品。汪曾祺在一边,也不反对,甚至觉得有趣。
汪曾祺曾做过小诗一首:“我有一好处,平生不整人。写作颇勤快,人间送小温。或时有佳兴,伸纸画芳春。草花随日见,鱼鸟略似真。唯求俗可耐,宁计故为新。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君若亦欢喜,携归尽一樽。”如此大度,怪不得有许多认识汪曾祺的人都说他人很随和,一块儿参加活动时很少跟人较劲,还经常抖点小机灵,逗得大家哈哈笑,和年轻作家的关系尤其好。
年岁越大,他似乎越懂得生活的乐趣。读者圈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很多人不知道他,但知道的都爱他。”贾平凹在一首诗中这样评价汪曾祺:”是一文狐,修炼成老精。”史航说:“这世间可爱的老头儿很多,但可爱成这样的,却不常见。”是的,他贪吃,贪玩,是一位贪恋美好人世间的可爱老头。今天,让我们一起重读汪曾祺,一起寻找那生活中失落已久的诗意与趣味。
往事回思如细雨,旧书重读似春潮。汪曾祺先生一生活得实在,干得漂亮,走得潇洒。生前一直期待:自己的写作“有益于世道人心”“人间送小温”,他把他的梦留在世上,留给后人。
作者简介
葛国顺,笔名草页,1954年7月生于高邮,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