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追星记

我是农村长大的孩子。我妈妈是知青,在那个清贫的年代,有些洋气的举动,比如订购杂志。我清楚地记得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本来要去镇里的小学比赛跑步,却被临时叫去跳远。从来没练过跳远,在比赛的时候三次连着踏过了线,没有成绩灰溜溜地回到家,很懊丧的心情却马上被我妈递过来的一本《儿童画报》满满地填补了。那是我妈第一次订杂志,她也为自己订了《大众电影》。我翻完《儿童画报》,又去翻她的《大众电影》,从此被大银幕吸引。一直到现在,去电影院看电影是我的保留娱乐节目。我中学时代两位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最初也是因为这个共同爱好,聚在一起,耳鬓厮磨看画报谈电影说八卦。

那时候,没有“追星族”这个词,演员和歌手也都只是朴实的演员与歌手,并不是什么“星”。身在农村的我们在高中毕业前也从未出过远门,去趟县城还是件非常值得慎重对待的事。我们对演艺界公众人物的认识大多来自于他们的作品,还有那几本电影电视杂志。可我们三个闲聊时还是会揣度遐想,我们这辈子能有朝一日有机会探看到这些从大银幕下来的人物吗?所以,我们实实在在地又是拥有“追星”的心情。

高中二年级,我们终于有机会追了回星,亦是人生唯一一次追星。当年,浙江话剧团依照高中语文课本排了短幕话剧,有《皇帝的新装》,有《纪念刘和珍君》等等。而当时国内的一线女演员薛淑杰因为演了《湘西剿匪记》的女匪首,人人皆知。知道她会来巡回出演刘和珍君,我们都兴奋炸了,对于终于可以一了夙愿的机会着实期待。演出完了没见她,多方打听才知薛淑杰因为怀孕只演了县城的首演,底下乡镇的巡演都由B角顶上了,随团一起的她,就留在县城招待所休息。我们悻悻然回了学校。第二日中午,我们合计决定撬下午的课乘着三轮小摩(彼时称“三卡”)突突地到了县城。在路上我们也推演了当真见着时,应该用什么做开场白,应该管她称呼什么……最后确定成“薛淑杰姐姐,我们来看你来了”。

至于怎么找到招待所,怎么打听到薛淑杰的房间,已经完全回忆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我们敲开了房门,见到了一位目光炯炯的短发女子,她穿着红色毛衣,见到三个嚷着“薛淑杰姐姐,我们来看你了”的中学生,无比亲和地把我们迎进房间,听我们用蹩脚不怎么流利的普通话介绍我们自己。我们坐在她的床上你一句,我一句讲了一大下午。她带我们去见她当时也在宾馆的同事。我到现在依然记得她在走廊上唤着他名字的那种字正腔圆,“张~维~国”“张~维~国~”,长廊带着回扩音,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亲耳听到标准的普通话。她甚至体贴地想到带我们去照相馆拍了四人的合照,以及和她的两两合照。我们披星戴月回程之前,又招待我们用了晚餐。我们是如此讶异她的亲和,她的热情和没有架子,坐着三卡突突地回学校途中,大声地议论了一路,旁边的乘客也绕有趣味地听了一路。第一次撬这么长时间的课,却并不怎么担心被老师和同学发现的后果。

后来,我们各自如期收到她寄来的照片—-有四人合照,有各自和她的合照,还收到她专门为我们挑选的她自己不同的近照。她在照片后面写着“XX小朋友惠存”,字迹是遒劲大气的那种。我们如此这般通了大约一年的信。除了勉励我们要学业进步外,她会和我们分享她自己的生活,孩子出生了,孩子起了什么名字等等。

而我如梦初醒,决定认真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以后,就和她完全失了联。虽然她的作品总是让我想到和她的初识。比如我大学时的《穆斯林的葬礼》,我毕业后的《阳光地带》。

再次见面,光阴已然流去25载。

微信朋友圈流行老照片分享,朋友欢表达了希望可以再续前缘的殷殷心情。也就是一个瞬间,我看到那个下午懵懂鲁莽矫揉的自己;疏忽而过的岁月还让我能够明白,上个世纪80年代末的那个下午,我们收到的体贴和温暖是何其难得。我对欢说,我来找一找吧。

这么一说,第三天就联络上了。拜社交媒体微博所赐,我所做的努力无非就去微博查看薛姐的账号,并在她的私信中po了我们的四人合照,以及关于那个下午留了一段言。两天后我听到她的录音:识过那么多人,她对那个下午出现的三个小姑娘从未忘记。

重逢也是一种偶得,有时不由得让人相信缘分这回事。

再次见面,我安排在我们老家。即便中间的光阴足以让薛姐的儿子历经出生到完成人生婚姻大典,那个下午,对于重逢的我们又似乎就在昨日。

薛姐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黑眸子特别的亮。善谈,随和,对自己的演艺事业仍不忘初心。“我非常喜欢我的工作”。她又非常的传统,家庭为重,息影了好几年。为了给儿子好的影响,她注重“身教”,于46岁的年龄考取了研究生。求学期间的夜晚,母子俩总各安一桌各执一灯。儿子也不负她的陪伴,保送人大又保送日本交换,还去英国留了学,如今亦成家立业。

《湘西剿匪记》里的瞿湘玉,艺高胆大,独当一面,却是女匪首,一个反面人物。我概念中脸谱化的刻板角色从这部电影开始慢慢瓦解。一个反面人物也可以让人如此心仪印象深刻。我记得,一件军绿色衬衣,是我一度默默希冀得到的物件。

看这部电影是学校组织的包场活动。电影散场时,我并不知,自己和这部电影女一号的一线演员在不远的后来有那样的结缘。更没想到,岁月兜转,我们又都见到了25年后的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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