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路很不好走,上来了简直没法下去……”

“酒在肚里,事在心里”,

中间总好像隔着一层,

无论喝多少酒,都淹不到心上去。

心里那块东西要想用烧酒把它泡化了,

烫化了,只是不能够。

— — 《半生缘》

2018.06.13 | NO.191

《半生缘》重拍电视剧,片花去年就有了,倒不怎么能看见叔惠和翠芝,这使我想起许鞍华的电影《半生缘》,关于他们的细节改编得饶有意味。

叔惠第一次见到翠芝是在世钧家,翠芝来吃晚饭,送了一条狗给沈太太和小健作伴。在饭桌上,叔惠或是闷头把饭菜吃得津津有味,或是端碗夹菜,要说勤快,他似乎比世钧更像主人。

有所不同的是,影片中,叔惠仅存只言片语,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翠芝问他是不是第一次来南京,他也慌慌张张,眼神飘忽不定,多看一眼也不敢,全然没有平日的机灵劲儿。

第二天逛南京,三人几乎只停留在吃与不吃栗子的矛盾。叔惠问翠芝吃不吃栗子,世钧一把抢过,说她不爱在外面吃东西;世钧认为上海的栗子更好吃,叔惠则觉得味道差不多。这个时候,胃口是跟着心思和感情走了。

到玄武湖划船,只剩下翠芝和叔惠两人,翠芝告诉他:“从水路到南京,都要经过这里的。”叔惠局促不安:“哦……真美。”翠芝低头一笑:“你真会逗人。”随即拿起剩下的栗子吃起来,叔惠感到意外,忙往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却没有火,只得扭过身去吹口哨。

但其实这中间有一段很有意思的戏,也被去掉了。叔惠听见两边的船家打招呼,那边的船家唤一个剪发女子为“夺姑娘”,南京人把“大”称为“夺”,叔惠卷着舌头跟着人家学,但学得不像,惹得翠芝和那姑娘发笑,加上叔惠的船又划不好,溅起的水花打到翠芝的软缎旗袍上,他心里过意不去,只好看着翠芝擦擦衣服,又拿起粉镜理一理妆发。

此时此刻,叔惠“隔着水,远远望见一带苍紫的城墙,映着那淡青的天,第一次感觉到南京的美丽”,也是二人感情余韵悠悠伊始。

我之前想过为何要多次去掉叔惠的台词,改用沉默代替,尤其是凸显他爽快性格的片段,也许是为影片长短考虑。

《半生缘》说的是一段“过去了的时间”,这种细水长流本身就是慢的,一旦变快就滋味全无,为了突出曼桢和世钧,因当极尽俭省,甚至无从提及,就像原著中,有三分之一的内容讲家庭中的人情关系,特别是父母活动,这和其他人物命运都是很有关联的,但也如蜻蜓点水,一带而过。

这种想法,在看过王安忆写《日常生活的常识》之后,倒是起了些变化。王安忆说,叔惠是典型“小家子的风格”,他的家庭关系简单,自由,约束不多,因而交际广、人头熟,怎样都是能讲几句话逗逗人的,上海话管这叫“活络”。这种性格在小市民日常蛮讨人喜欢,但在世钧这种相对严肃规矩的大家庭中,便无所作用了。

同样,翠芝也来自大家庭,她的家底、父母、安静、教养、脾气……无一不让叔惠望尘莫及、巧言难敌,因此内里心潮澎湃,面上碍口识羞。

感于自尊,只好维持朋友间的交往,用叔惠的话讲是:“生平对翠芝最有知己之感,也憧憬得最久。”回到南京,他收到翠芝的信说要念大学,热情地帮她找资料;游赏清凉山,在婚期将至的艰难时刻,两人也有一段愉快的独处。直到翠芝写信告知与一鹏退婚之事,叔惠则瑟缩起来,他知道这是一种事关勇气的试探,也是一个暗示,唯恐避之不及。到了翠芝和世钧结婚那天,叔惠不过醉一场,才牵起翠芝的手,很快又送入世钧的手中去。

由始至终,叔惠都是很令人气馁的,他会吹口哨,会抽闷烟,但不会歇斯底里,也没有浅诉钟情,这伤了翠芝的心。结婚那晚,翠芝脸色发白,“好像要哭出来一样”,一是因为叔惠醉了酒,二是,出生与家境是无可奈何之事,当初的试探,既是情意,也是心中起了疑,如今她已深知意中人绝非完美托付,再过个十四年,碰到一处也只说声“你还会再结婚的”,宣告一种全军覆没的结局。

所以,许鞍华不过是从头点破,正如叔惠来南京的第一个夜晚,只顾强咽一口盐水鸭,然后望着翠芝家的马车园门,摇头长叹“算了吧,高攀不起”。

这样想来,那最后的自白——“我都是被你害的”——听起来真是淡如水了。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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