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瓷瓷,女,1981年出生,曾在某精神病院工作5年,做过护士、大学教师等工作,喜欢摇滚、美术 、舞蹈和发呆。
2003年,苏瓷瓷开始从事诗歌写作,为湖北省作家协会第六届合同制签约作家,首届“平行文学奖”获得者;曾获中国作协第五届文学新人奖——“春天文学奖”;与邢荣勤、郑小琼、韩寒等一同入围“2007中国80后作家实力榜”;2007年,她代表湖北省青年作家赴北京参加全国第六届青年作家创作会议。作品散见于 《收获》《人民文学》《花城》《诗歌月刊》《诗选刊》《星星诗刊》等国内重要文学期刊,《山花》杂志主编何锐称其为“‘80后’写作的一个异类”。
莫奈跟梵高
苏瓷瓷从小酷爱绘画,有音乐和舞蹈细胞,深受外公的影响。苏瓷瓷的外公曾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教师。“外公教我唱歌、画画、跳舞,他经常一边抱着我一边在堆积的书籍上画记号,当我长到记事时,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我知道周围的人都叫他‘疯子’,他是荒诞的,但是想来没有什么比荒诞更能充分打开一个孩子的内心世界,于是我得以疯狂、自由地成长。”在苏瓷瓷的《关于童年的幻想》中,是这样回忆外公的。
苏瓷瓷最初的理想是做一名画家。17岁那年暑假,她曾在炎炎烈日下骑车穿过大半个城市去一家画廊学画。对于绘画的热情由何而来,她是这样回答的:“嘴馋的时候画饼,心情不好的时候画太阳,被大孩子欺负后画他被我痛扁,长青春痘后开始画美女……我想得到的、需要被安慰的、期望成为的,都会有色彩斑斓的画面为我实现。一个人的世界里,自立为王,为所欲为,这是我当初沉湎于绘画的原因。”
热爱绘画的苏瓷瓷对色彩和形态格外敏感,在文字创作中格外注意对光影、色彩以及事物细节的描述。“通常是我脑海里先浮现出一个画面,它深深吸引了我,然后我再用文字来捕捉,并由此展开故事。在我的写作里,一直是画面先行,它们自己动起来,我只负责追逐记录,很神奇。”苏瓷瓷如是说。
相比较写实画法,苏瓷瓷更喜欢个人风格强烈的画,最爱的是梵高的浓烈和莫奈的静谧。这两种画风就好像两面的她,喧嚣又安静。
一个人的医院
1998年,刚毕业的苏瓷瓷自愿当起了一名精神病人护士,一做就是5年,这段经历为她的创作提供了宝贵的财富。《第九夜》《蝴蝶圆舞曲》《李丽妮,快跑》《不存在的斑马》《杀死柏拉图》等代表作构筑了她小说中“精神病院”这一特殊的文学隐喻世界,也几乎囊括了她在精神病院生活的全部。对她来说,社会是一个大的医院,正常人的内心也具有病态面。
苏瓷瓷置身于“非常态”的语境与规则中,理解了生而为人的荒诞和局限,转而让她对“常态”生活里的破绽之处兴趣盎然。在她看来,精神病院是无比真实的世界,可以看到最原始的人性。她说,对精神病人的体察让她接触到了荒谬与荒诞,迎合了诗歌的内在特质,让人体察到超越现实生活的真实。正是因为这样,2003年9月的一天,她突然产生了写诗的欲望,渴望脱离安排和轨道,获得相对的自由,过一个完整的人生,于是就向院长递交了辞职信。
这里有各种类型的病人,他们的病因不同,表现各异,但这是个平等的世界。精神病院的生活让她意识到两点:第一,越在乎就越容易被什么所伤,因此无欲则刚;第二,如何达到无欲?努力完善自我,寻求平衡点。
常态与非常态
14岁那年,一本《百年孤独》为苏瓷瓷打开了另一个世界。“一开始,布恩迪亚家族七代人的名字把我弄糊涂了,我并没读懂。”苏瓷瓷坦言,这本具有陌生感和神秘色彩的书吸引了她,此后她每年最少重读一次。15岁,她开始做读书笔记,给布恩迪亚家族画族谱,理清人物关系。20岁,她逐渐从追究故事里跳跃出来,感受到马尔克斯的语言张力。
她说:“马尔克斯以及《百年孤独》这本书对我的小说写作影响至深:首先,它为我展示了一个好小说的标尺,如果一个人没有建立比较高的对文学的鉴赏力,那么当他自己开始创作的时候,恐怕也很难写出好小说,因为他看不出来好坏,那么他也不会有创作的正确努力方向和要提醒自己警惕的底线;其次,这本书为我打开了另一个世界,让我知道,一个作家是完全可以创造出与现实生活平行的另一种生活,那种生活更加贴合我们的内心。你可以走多远,不再取决于你的双脚,而是想象力,《百年孤独》这本书给予了我一双翅膀。”
2004年,苏瓷瓷初尝短篇小说创作之乐。第一次和李修文、张执浩、邓一光三位老师见面的前一晚,苏瓷瓷在宾馆独自阅读即将交上去的作品,越读越失望。一想到明天将面对老师们的目光,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一种挫败感袭上心头,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在精神病院的那段时光。一些深刻的体验在心里淤积,它们等待着被开启后序列而出。“我要写在精神病院发生的故事。”苏瓷瓷心里冒出这样一个声音。那天,她从天黑写到天亮。“这就是我的短篇小说处女作《第九夜》,后来未经修改一字,发表在了《山花》上。”
关于在医院和迪厅的工作经历,苏瓷瓷承认对其写作影响很深,她说:“在精神病院和领舞的经历,对我非常重要。它们不仅是为我提供了写作素材,更使我于写作之前就理解了生而为人的荒诞和局限。这是我愿意写作的原因——除了展示一种在大众经验之外,被日常蒙蔽的,被喧哗掩盖的‘可能的存在状态’,我对任何理所当然的描述没有一点点兴趣。在精神病院里,我置身‘非常态’的语境与规则,它转而让我对‘常态’生活里的破绽之处,兴趣盎然;在迪吧领舞时,我明白了什么是身与心的共同自由,明白了寂寞不由热闹驱逐,虚无不由充实填满。让它们各归其位,让它们此长彼消,让它们顺其自然。那些谈起献身文学就热泪盈眶的人让我不知所措,你在过着一种多么局限的生活,才能在文本中被释放成这样啊!”
边走边悟边写
大理、青岛、雅加达……下一站是日本。近年来,苏瓷瓷一边行走一边写作。苏瓷瓷最喜欢大理,那个空气清新、温度适宜、自然风光好、植被茂密、物价不高的地方。
2009年,苏瓷瓷走进了市文联;2013年来到北京,在鲁迅文学院上高研班;2014年,苏瓷瓷成为重庆邮电大学的驻校作家,教授创意写作。在这里,“除了无穷无尽的幻想与虚妄,最终,我只学会了一件事情——耐心地安静地活下去。”苏瓷瓷总结道。
近期,苏瓷瓷在读《僧侣与哲学家》。这是一本法兰西学院院士、哲学家让·弗朗索瓦·何维勒和他的儿子马修·理查德进行的对谈录,父子之间谈论的内容几乎涵盖了对世间万物所有的困惑。另外,《维摩精舍丛书》中的《黄叶闲谭研读录》十分口语化,也很合她口味。
“对于志得意满的人们,文学不会告诉他们任何东西,因为生活已经让他们感到满足了。文学为不驯服的精神提供营养,文学传播不向精神妥协,文学庇护生活中感到不幸、不完美以及理想无法实现的人。”苏瓷瓷特别推崇略萨对文学的这种定义。
书 名:《不存在的斑马》
作 者:苏瓷瓷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4-08-01
那年我有多少岁呢?请原谅我不能准确地回忆起当时的年龄,并不是我过于衰老的原因,而是那段时光对我来说确实是模糊的。当时我已经休学在家,每天伴随我的是窗外黄了又绿绿了又黄的树叶、书桌上慢慢流淌的水渍、天花板中吸附的各种声音,还有门后落满灰尘的鞋子。我唯一清楚记得的是放在我上衣口袋里的一个塑料瓶子,它并没有什么特殊,没有五颜六色的包装或者你们所不能理解的气味,瓶子上方的按钮有些脏,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把它拿出来,对准自己张大的嘴巴,像一个吞子弹自杀的人一样,射击出一些潮湿的白雾。我能感觉到这些白雾沿着血红色柔软的呼吸道下滑的温度,那时候我像一个老旧的电风扇,胸腔里正发出呼呼啦啦的咆哮声,飞沫和痰从身体里喷射出来溅在床单上,上面有一匹黑白花纹交错的斑马,它从来没有奔跑过,因为我不时溅落在它身上的各种分泌物让它的皮肤陈旧、溃烂。
开始我的身边会围着一群人,爸爸妈妈和妹妹,他们惊惶失措地在我身边尖叫或者走动,有人把手放在我的背部轻轻拍打着,他们认为这样可以帮助我缓解紧张。也许是有效的吧,破损的呼吸逐渐弥合,它们最终和谐地形成一条完美的弧线。再后来这些人就消失了,每当我呼吸开始急促而不得不蜷起身体的时候,我就能从门下的缝隙处看见他们移动的脚步,他们并没有停下来,妈妈起身去晾衣服,爸爸拿着一张报纸在客厅走动,而妹妹一定是合着电视机里的音乐跳起了健美操,只有我一个人听到这种声音,开始是短促的,尖锐的,最后就变成博大和深沉的,胃在痉挛,身体像出现了一个破洞,所有的气流从那个通风口被拉了出来,断断续续的声音,随着楼上的小女孩按下的破旧钢琴上的黑白键一起,尖锐而又失真。伴随着嘶哑的气流出现的是逐渐升起的白云,一块块贴在脑垂体上面,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的生命将会随着这一点点拼凑出来的没有颜色的底片一起消失。
我和往常一样,在手指不能动弹之前掏出了白色塑料瓶,张开嘴巴,对准射击,粘粘的白膜覆盖住体内如蜂窝煤一般细小的黑孔,一段正在演奏的蹩脚乐曲嘎然而止,我慢慢地抬起头,墙壁上正在剥落的绿色油漆重新清晰地回到视野中。汗水流到脚边,心里的磐石融解,一些碎屑依然堵在血管里,我只能抚着自己的胸膛缓慢地调整一团团黑烟从口腔里有规律地排出,等到呼吸完全正常,我才下床往窗户边走去,在桌上硕大的镜子反光没有照射到我之前就使劲把它翻转了过来。不需要任何提示,我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并深深憎恶,被扭曲的五官和暴起的血管还没有复原,一张被恶魔侵占的面孔,它不应该属于一个少女。
——小说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