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黑白也是生活的色彩

在电影史上,有四次具有世界影响力的电影运动:20世纪20年代欧洲先锋派、40年代意大利新现实主义、50年代法国新浪潮、60年代新德国电影运动。

1958年是“新浪潮”的诞生年,那时候人们还沉浸在二战阴云中,战争后遗症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对于现实和未来的迷茫、彷徨和苦闷,而此时电影作品井喷式的现状恰恰预示着人们在试图打破传统,解构生活,强烈地表达个性和情绪。它的现实意义很强,专注地表现一个时代里的泛泛之辈;不求刺激,没有强烈的矛盾冲突;在一系列长镜头下,观众能看到的是人的主观感受和精神状态……这些大约就是我对法国新浪潮情有独钟的原因。

代表作:特吕弗的《淘气鬼》和《四百下》、夏布罗尔的《漂亮的塞尔其》、戈达尔的《精疲力尽》。

不过,今天我要推荐的影片《弗朗西斯·哈》拍摄于2013年,导演是美国独立制片人诺亚·鲍姆巴赫。他出生在纽约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1995年,他推出了自编自导的处女作《疯狂二十年华》,讲述了一群无所事事又个性十足的大学毕业生的故事,自此开始了向“新浪潮”致敬的导演之路。

“我不会给自己贴上纽约的标签。当我从洛杉矶回到纽约拍摄《弗朗西斯·哈》时,我对拍摄一部纽约的电影没那么自信了。也许是年龄的原因,但我感到拍摄关于纽约的电影是我的归宿。我又开始拍摄纽约了,并且是黑白片。黑白片的质地改变了我观察事物的方式,让我回忆起童年时纽约的种种光景。”

《弗朗西斯·哈》是一部黑白电影,其中混杂了鲍姆巴赫对纽约的复杂情感,也是他第一次以女性为电影第一主角,被看作是自伍迪·艾伦远遁欧洲拍片后,十年来描绘纽约最生动的一部电影。它讲述青春、友谊、阶级、抱负与救赎,但并不刻意怀旧,也不会教人慕富而上,而是回到现实,逼着观众跟随主人公感受在城市里漂移生活而倍感无望的忧虑和无可名状。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和无情,“千禧一代”恰恰就是生活在其中的青年,每一天,每一刻,他们周旋于各色人中,看到身边愈来愈多的平庸,最后发现平庸早已攀上自己的肩头。

看看主人公弗朗西斯·哈,她27岁,可似乎比27岁的人更老、更笨。她长胳膊长腿,姿色一般,被称为“undateable girl”;她喝醉了的时候在地铁站里小便,睡觉不脱袜子,生活节奏一如男孩;她恋爱不如意,事业坠入低谷,一事无成,没有固定的居所,多次拒绝男性的约炮和同居建议,将唯一的精神依恋寄托在闺密索菲身上。弗朗西斯甚至戏言:“我们就是一对拉拉,只是不做爱。”像所有大都会一样,纽约满是聪明而泛泛的人、聪明而泛泛的人际关系,可她们形影不离,同床共枕,共享蹉跎。

在整部影片里,有三个镜头让我印象深刻。

第一,弗朗西斯在纽约街头奔跑。这是她在整部影片里最美的瞬间!尽管入不敷出,生活的棒槌再三敲打着她,可为了请朋友吃顿饭,她穿越数条街道去寻找ATM机取钱付款。她跑得如此欢快、无忧无虑,像孩子一样发笑,充满青春与希望,你根本无法想象这个姑娘已经陷入了怎样的生活窘境之中!David Bowie的歌飘荡在纽约街头,生活突然变得那么欢快、温暖以及积极向上,那些本该出现的剧烈冲突和艰难抉择消失了,一切事情都自然而然。

第二个镜头是,当闺密离去,舞蹈工作也泡汤之后,弗朗西斯在一个原本不属于她的聚会场合里(一顿中产阶级人士的晚餐)突然深沉地阐述自己对爱情的理解。她这样说道:

我想要的是这样一个瞬间,我觉得两个人的关系就是这样,或许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我现在还单身吧。你和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有这样的瞬间:他们知道你爱着他们,你也知道他们爱着你。但你们在一个派对上,你们都在跟不同的其他人说着话,都在开心地笑着,这时候你望着屋子的另一边,两个人的眼光交汇了,并不是那种占有欲的意思,也不是色迷迷的眼神,但只是因为,那就是你生命中的那个人。这很好笑,也很伤感,因为生命总会结束,但你眼前这个神秘的世界就在你面前出现着,这么多人在场,毫无征兆地就出现了,没有其他任何人了解的。就像人们说过的宇宙中还有另外一个维度,它就在我们身边,但我们感觉不到。这就是我要的二人世界,或者说是生活吧,爱情。我听上去是醉了,对吧?

看上去似乎有点语无伦次吧,但那一刻,弗朗西斯的眼里有光芒,虽然她的语调浸满了生活的艰难,但你会对这样的场景深有感触。也许某些人从头至尾就不喜欢她,但多少人会在这个理想主义者身上看见自己啊!你喜欢她也好,不喜欢她也罢,你永远无法彻底忽视你身体里另一个那样的自我存在。于是全场沉默了,所有人终于意识到,这个犹如金三顺一样的傻大妞,这个平时不铺床、不叠衣、房间看来一团糟、邋遢至极的Frances,在她的内心深处,原来有一颗钻石心。

第三个镜头是影片结尾处,当弗朗西斯回到以前的舞蹈团时,生活终于给了她一些甜头,由她编排的舞蹈获得不错的口碑,她甚至可能遇见了爱情——和对方侃侃而谈,还像往常那样自嘲为“undateable”,笑容一直挂在脸上,神采奕奕。原来,友谊和生命一直在无限延伸,在一段长久的对话中,新生活也许就要到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头至尾,让我感触最大的是她学会接受了两件事:一是最好的闺密结婚,离开,有自己的生活;一是她也许真的没有多少舞者的才华。

一开始,我以为它只是一部简单的关于友谊的电影,但换个角度看,它仍旧是当代新浪潮在苦苦探寻出路和方向——表达自我、追求理想时,也许彻底地否定和抛弃现实世界是没有必要的。越是忽视或逃避现实,下次碰到它的时候,它的面目就会更狰狞、更可怕。

不论是人物还是台词,这部电影更多地在传递一种“苦中作乐”的幽默。弗朗西斯不是不痛苦,只是电影没有刻意表现那一方面。鲍姆巴赫在采访中说到,“我们需要看到这样的结局,弗朗和她的朋友们把生活的苦都化作了幽默的自嘲。”所以你会发现,尽管这个女孩在生活中重重地跌了一跤,但她还是说“I like things that look like mistakes”,依然保有健康的乐观感。

这个纽约客的故事让我想到Lee Ann Womack的一首歌《I Hope You Dance》,有段歌词是这样的:“Whenever one door closes, I hope one more opens. Promise me that you’ll give faith a fighting chance. And when you get the choice to sit it out or dance, I hope you dance, I hope you dance.”作家亦舒在《我情愿跳舞》中这样翻译道:“遇到困难,你有选择,要不你坐困愁城,要不你跳舞,我情愿你跳舞,我情愿你跳舞。”

当好莱坞的商业电影成熟到一定程度时,鲍姆巴赫特意使用了复古的黑白摄影手法,少了些知识分子的纠结和矛盾,少了些中产阶级的自怨自艾,多了那种对于自由和热情的冲动。最终,镜头停留在弗朗西斯的赤脚上,鲍姆巴赫还用信箱上的“HA”这一富有乐观主义精神的词弥补了现实生活中的某些缺憾。

这部影片的意义也许就在于,你能从这群新纽约80后身上看到在生活中丢失了的自己。在梦想中奋斗,在现实中摇摆,这是青年一代永恒的共鸣。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帕布莉卡 » HA,黑白也是生活的色彩
分享到: 更多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