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蒲剧现代戏《红灯记》

(2000年)10月18日晚,我们在稷山县南梁村观看了河津市蒲剧团演出的现代戏《红灯记》。第二天上午,又在河津市参加了一个气氛热烈的座谈会,了解到了有关此剧的种种盛况。平心而论,这出戏获得了极大的成功,而且以此为开端,河津市蒲剧团将会走上一个良性循环的发展之路。

一、观剧的感受

我们在南梁村观看的这场演出,是该团在河津市演出获得巨大成功之后,赴临猗、永济、稷山、闻喜等地巡回演出的其中一场,除了“打炮戏”《红灯记》外,还同时演出该团擅长的多出传统剧目。
蒲剧《红灯记》阔别舞台已有数十年,童年时代的观剧印象如今早已荡然无存。坐在台下,我脑子里几乎全是近几年听熟的京剧《红灯记》的经典唱段,蒲剧《红灯记》是个什么样子?它的唱腔韵味如何?这些问题在我脑海里盘旋。听介绍说,河津市蒲剧团早年即以《红灯记》誉满三晋,老一辈的艺术家如今已不再登台,这次演出的全是新一代演员,他们能不能演好这出戏,也是我心里的疑问之一。
南梁村的观众们安静地坐在台下等待,夜风虽然很凉,但这无法干扰人们心中的期待。锣鼓响起,开场的首先是一折传统戏《挡马》,演得虽然很精采,但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喝采和掌声,因为人们是冲着《红灯记》来的。
《挡马》落幕,观众仍然很安静。音乐忽然一变,除了传统蒲剧的乐器外,加上了小提琴和几种铜管,节奏旋律完全不同于人们听熟了的传统蒲剧,观众心里那根尘封已久的琴弦被拨动了,我的心里也不由一震。幕拉开,灯光效果也不同了,李玉和上场,器宇轩昂,精神抖擞,让人眼里一亮。他唱了几句,接着铁梅上场,然后就是那段动人的“提篮小卖拾煤渣”。
我心里所有的疑问至此便完全释然了。它和京剧完全不一样,是地道的晋南蒲剧,人物的道白、唱腔,完全是我们的蒲剧风格,但它和京剧几乎一样地美。我非常欣赏扮演李玉和的演员马建艺,他的扮相英武豪爽,道白清晰有力,唱腔干爽浏亮。其嗓音,有如轻云蔽月,不掩光华,可以说正是戏曲界激赏的“云遮月”嗓子。
这出戏完全按照以前样板戏的剧本路子排演,情节、道白、唱词等都没有改动,可以说是原汁原味的。我因为对这出戏比较熟,所以注意力不在剧情,而在它的蒲剧味道。但是当我看到日本鬼子搜寻跳车人,在台上一起卧倒,灯光暗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是以前那个时代独特的审美观,一种藐视敌人的革命英雄主义观,一种自信、自豪的情感。
看着看着,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鼓起掌来,天寒手冷,拍起来竟感疼痛,但是也顾不得许多。为真正的好戏拼命地鼓掌喝采,既是观众的权力,也是观众的责任。
我前些日子听过“十三红”张庆奎的一些唱段,比如《秦琼观阵》等,这次听李玉和的唱腔时,感觉有一种神似。坐在我旁边的朋友则悄声说:“你听,这几句多像张庆奎的《跑城》。”散戏以后我向马建艺询问,他谦虚地说:“可能有那么一点吧。”实际上《红灯记》这出戏,马建艺主要继承的还是著名蒲剧演员温俊祥的风格,《红灯记》以前誉满三晋,就是温俊祥那一代演员唱红的。这次重排,老一代演员手把手地传授,老李玉和教新李玉和,老铁梅教新铁梅……,所以才有这次的成功。
看完戏以后,大家在一起议论。有人说美中不足的是马建艺脸稍窄,不像钱浩梁。我心里想:他是不像钱浩梁,腮帮子小一点,可是要仔细看,他长得更像李少春--钱浩梁的老师,李玉和最初的扮演者。

二、听座谈会

10月19日上午的座谈会,邀请到的主要是河津市文艺界的名家,其中包括原来排演《红灯记》的团长、导演、音乐设计、演员等。大家很畅快地交流了自己对新排《红灯记》的看法。负责策划、组织这次《红灯记》排演的河津市文化局局长原加生,则谈了许多《红灯记》演出期间的趣事。
《红灯记》在河津市礼堂连演11场,场场爆满,后来的几次,剧场出现紧急情况,竟不得不调来民警维持秩序。有一位观众,11场演出,他连看了8场,邻居们嘲笑他是“憨憨”,他后来给人说,自己是顶着做“憨憨”的压力看完8场的。还有一位观众,每天开着212吉普车回村里拉亲戚朋友到市里看戏,结果11天下来,他竟不能满足所有的亲戚朋友,招致了许多埋怨。有一位科局级的干部最有趣,他拿着票进剧场,结果座位被人占了,人家不肯给他让座,他觉着自己是个干部,和人家吵嘴有失身份,就蹲在过道里看戏,但过道里也蹲满了人,他蹲累了想动一动,可一动就影响后面的人,人家用脚踢他屁股,一场戏看下来,受了不少委屈。
我想剧场里的这些情形,是多少年难得一见的。有一段相声叫《卖挂票》,说站票卖完了就把人挂在墙上看,这是相声演员开玩笑。这次《红灯记》演出情形,却是真事。
原加生局长介绍说,这次巡回演出,所到之处也是场场爆满,不仅给剧团带来了经济效益,也照顾各地的礼堂、剧院等单位发了一笔财。以前剧团担心没有“台口”,现在河津市蒲剧团的“台口”已经排到了明年正月十五,最担心的是所到之处要求加演,影响日程安排,产生不必要的纠纷。我想,这正是所谓“成功的烦恼”吧!
这次座谈会的另一可喜之处是,与会的专家们在肯定、赞赏《红灯记》演出成功的同时,都保持着一种冷静心态。不仅认真地指出该剧现存的不足,而且把眼光放在振兴剧团、繁荣蒲剧市场这一长远目标上,提出许多需要思考的问题和各种合理化的建议。一出戏救活一个剧团,振兴一个剧种的事情,在戏曲发展史上并不鲜见,以前的昆曲《十五贯》就是一例,但要真正讲救活、讲振兴,却需要冷静地思考和不懈地努力。

三、《红灯记》成功的思考

我们在采访河津市委宣传部副部长郝方和文化局局长原加生时,他们都曾客观地分析过《红灯记》一炮打红的原因。实际上,河津市蒲剧团之所以重排现代戏《红灯记》,正是他们在认真分析蒲剧演出市场现状之后的一项重大决策。演出的成功,说明他们当初的判断、决策正确了。
参加座谈会的许多专家也说明了其中的道理。以前只演现代戏,传统剧目绝迹于舞台,戏曲观众期待的是能看到老戏,所以老戏恢复后,一度万人空巷。而现在,几乎所有的舞台上都只上演传统老戏,现代戏基本绝迹,观众看老戏看厌了,自然而然就想变换口味。《红灯记》作为蒲剧现代戏的经典之作,以前的演出就曾大获成功,它在艺术水准上是没有问题的,所以现在按照原汁原味排出,轰动一时也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另外,《红灯记》讲述的是革命战争年代,共产党员和敌人进行顽强斗争的故事,为了民族大义,为了崇高理想,不仅可以藐视毒刑、屠刀、利益诱惑,而且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前人遗志后人继承。这种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正是我们现在这个时代缺少和需要的。在成克杰、胡长清等腐败分子的劣迹恶行暴露于世人面前时,人们最怀念最向往的莫过于李玉和这样的共产党员了。所以《红灯记》的排演,同时也满足了观众的这种期待心理。
人们欣赏艺术,不仅要求艺术形式上的创新与完美,也要求内容、主题上的契合时代;不仅要求美的享受,也要求心灵上的震撼和感动。这是不可或缺的。当演出萧条,剧场零落的时候,许多人大发感慨,认为戏曲的观众群消失了,戏曲没有市场和出路了,戏曲被时代抛弃了;但当一出好戏登场,观众蜂涌而至,剧场爆满时,以前的观点就忽然被推翻了。这是非常有戏剧性的事情。如果我们能够透过衰落与繁荣的表象,冷静、客观、认真地探讨艺术发展规律,付之以坚韧不拔、勤奋不懈地实践,就会发现艺术是那样的真实,观众是那样的真实,成功也是那样的真实。
作为普通的观众,我们期待着河津市蒲剧团以《红灯记》的成功为契机,凭借此剧在观众中造成的良好影响,继续排演新戏、好戏,以更多的能给人带来享受和震憾的精品剧目,繁荣戏曲市场,振兴戏曲艺术。
(2000年10月20日)

戏台上下

那次看蒲剧现代戏《红灯记》时,曾和郝方及原加生等人聊了许多,并到后台转悠了半天,问候团长和演员们,看戏的时候,又坐在台下的乐队身后,了解到了不少平时看戏没注意过的事。
蒲剧演出,乐队现在都在台下。我正坐鼓师的身后,可以观看其操作。这位鼓师工作很卖力,他仍然循老例,担任着乐队指挥工作,指挥棒就是手里那根鼓箭子。他除了打鼓打板之外,有时还要敲一种铜器,我不知道那该叫镲还是铍,只有一个,用绳穿着挂在铁架子上。由于他太用力,到后半场时,绳子忽然断了,旁边一个打锣的小伙子便负责帮忙,当需要敲那铜器时,小伙子就用手把绳头抓起来悬起,鼓师敲完他再放下,专心打自己的小锣,这种合作是默契的。我要不是得专心看戏,一定帮他这个忙。
后来原加生局长对我说,剧团每年乐器的消耗也是很厉害。鼓师的鼓箭子过几天就得换几根,琴弦也要经常买新的。看样子这个文化局长很心疼东西,可又不能让人家敲轻一点。戏到了高潮,演员狠劲地唱,乐队狠劲地伴奏,不使劲是不行的。
蒲剧的行头(戏装)有个专用名,叫“箱”或者“戏箱”,意思是装在箱子里的东西。这些戏装不能洗,一洗就坏了。前任团长韩有恩是名须生,善演《八义图》,他演戏有个特点,就是“恨戏”,太卖力气,一场戏演完,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新戏装经他穿上几次就成了毡片了。所以剧团有时舍不得让韩有恩演戏,他现在也不当团长,调到别的文化单位当领导去了。
《红灯记》中“粥棚脱险”一场中有几个群众,后来原加生局长问我注意那个卖粥的大嫂没有,我当然说没有。他说这个妇女,本来是某村的农民,因为太爱戏了,非要跟着剧团不可,一分钱工资不要。后来就收下了,在后台管服装,偶尔扮个小角色。原局长说人家不要钱,咱们还能真不给人家出工资啊,后来就按临时工对待,出了较低的工资。还有给剧团做饭的大师傅,也是一位农民,非要跟着剧团不可,也不要钱,只要管饭就行,后来当然也出了一点工资。这都是原局长自己干的光彩事,所以他讲给我听。剧团养不起太多的人,为了节约人,大部分演职员都是夫妻两个在团,原局长一一讲给我听,谁和谁是一对等等,我发现演员和乐队之间结亲的比较普遍,演员之间、乐队之间,是夫妻的很少。当然,有了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也就有了种种矛盾,闹了事,一走就是一对,领导见这个很害怕。而乐队和演员,谁爱伺候谁,谁不爱伺候谁的事情也比较普遍。团长有时平衡不了,就得局长出面批评教育。
原局长干的最光彩的事,是去年冬天的一次送大衣。剧团在农村演出,天寒地冻的,演员很可怜。原加生去村里看望剧团,没吭气,回来就去商店找军大衣,一问价钱太贵,一人买一件得几千块钱,砍价砍不下来,他一气之下带了两辆车赶到侯马的批发市场去找,结果便宜得多,买了大衣直奔剧团,一人发一件,大家的高兴劲和他的得意劲就别提了。
戏演完了到后台向演员道辛苦,团长马建艺客气地让我们提意见。我说柏山游击队为什么都穿着正规八路军的服装,而和鬼子开打时手里又拿着红缨枪?为什么鸠山手里拿的是一柄中国式的单刀?团长嘿嘿嘿地笑道:“我们的道具马上就买回来了,到时候这些问题就没有了。”看来也是不容易。
这次排演《红灯记》,原加生向市里要了几万块钱的经费,算是对付下来了。演出以后,票卖的不少,不但能够收回成本,还会有不少盈余。原局长给我算过这笔账,他计划把多余的钱用于以后排演新戏和添置家当。
剧团一般喜欢在城镇和较富裕的农村演出,一场戏可以收一千元左右,经济水平一般的农村,一场戏下来只能收七八百元甚至更少。这些地方都不卖票,属于包场性质,只要演了就有钱。而在城里,演出效益不但要受票房的影响,还有“关系票”的问题。一般在机关工作的人,都没有花钱买票的习惯,千方百计也要托关系白要票(我就属于这种家伙,本来也想买票,怕人笑我傻。)。这种票,不给还不行,给少了也不行。我想剧团对此是很头疼的。现在的戏票,好一点的二三十,一般的也得十几块,票价太低了剧团和剧院不划算,太高了老百姓也看不起,麻烦!
散戏以后,演员有一顿夜宵。我看见大锅里是酸汤面,演员像饿坏了似地争着给自己碗里舀,有几位还跟我们客气,非要劝我们吃一碗,好像酸汤面是了不起的好东西。这也让人很感慨,我因为喜欢看戏,以前总以为演员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还不知吃什么好东西呢。现在看来,唱戏这一行,真是辛苦,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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