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单位同事邀请我做采访,谈清明节的文化内涵。因为介子推是夏县裴介人,就讲了几句介子推的故事,说清明节的来历和他有关。
介子推的传说本来就是很复杂很有争议的事,电视采访重在清明节,所以就没有涉及那些复杂。短视频发布之后,很快就有朋友和我交流,说这个绵山啊,应该是绵上,而绵上在咱们万荣呢。我说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咱们孤山吗?
后来又有朋友提起这事,我便找了郦道元《水经注》的一段:
山即汾山也。其山特立,周七十里,高三十里。文颖言在皮氏县东南,则可三十里,乃非也。今准此山可高十余里,山上有神庙,庙侧有灵泉,祈祭之日,周而不耗,世亦谓之子推祠。扬雄《河东赋》曰:灵舆安步,周流容与,以览于介山,嗟文公而愍推兮,勤大禹于龙门。《晋太康记》及《地道记》与《永初记》,并言子推所逃隐于是山,即实非也。余案介推所隐者,绵山也。文公环而封之,为介推田,号其山为介山。杜预曰:在西河界休县者是也。
郦道元介绍汾河的时候,需要介绍汾河南岸的介山,顺便就把介子推的事情讲了。他说介山顶上有个神庙,这个庙被当时的人称为“子推祠”。又引用扬雄的《河东赋》,说汉朝人认为介子推隐居地在万荣的这个介山。郦道元是老实人,又引用了一批古籍,说这些古籍都认为介子推隐居的地方在万荣的介山(孤山)。最后,他力排众议,说这些说法都不对,介子推的真正隐居地在介休那个绵山。只是,他这样一引证,倒给万荣孤山就是绵山,提供了丰富的证据。
我以前写过一篇《孤山陷泉寺的僧彻禅师》,这位法师的家乡在孤山西麓的介村,后来在介村附近盖了陷泉寺,又名槛泉寺、旱泉寺,现在还有宝塔遗留。法师是北周到唐朝的人,在当时人的传说中,介村就是介子推的故里。这也是一个证据。
几年前,偶然见过一个文献,说万泉县东边的乡镇,过去叫做“绵上乡”。 这文献是在微信里见的,后来找不着了。这个证据也证明万荣孤山和介子推及绵上的关系。
关于孤山和介山,过去曾长期被人认为是两座山,介山在孤山之东十五里左右。但孤山东十五里并没有别的山,最多是有个附属于孤山的小山头。又有人考证,说孤山介山实际是一座山。孤和介,意义、读音都是相近的。郦道元所说的山顶神庙子推祠,其位置应该就在今天的法云寺。庙侧的灵泉,不知道在哪里,也许就是袁家庄那个双泉吧,不过离庙远了些。
其实,细读史书就会发现,介子推和“绵山”“绵上”原本就没有必然的联系。介子推和他母亲确实是隐居去了,但不一定就隐居在绵山。绵上之山,原本是晋文公给介子推的封地。《左传》说:
晋侯赏从亡者,介之推不言禄,禄亦弗及。推曰:“献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置之,而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义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对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是乎?与女偕隐。”遂隐而死。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为之田,曰:“以志吾过,且旌善人。”
母子二人的私下讨论,不知是什么人给记录的,总之讨论完了就走了,至死都没有出仕。晋文公找不到介子推,就把绵上封给他。介子推母子不在,但家里总还有后人和族人吧,绵上之田应该是让介家人享用了。
《左传》并没有说,晋文公放火烧过绵山,后来的《史记》也没有说过。介子推的割股啖君、抱树而死,都是后来的传说。
寒食节应该有别的来历,据说和古代的“改火”有关。介子推的故事流行开后,就把寒食和介子推联系到一起了。寒食和清明本来也没有关系,但后世把这两个节日放到一起过了,介子推便也和清明节有了联系。
介子推不言禄,其观点其实是很有意思的。
晋文公重耳流亡十九年,终于等到了回国即位的机会。这十九年,他只是用各种方法活着,并没有为晋国的生存发展做过什么努力。最后,因为晋惠公、晋怀公得罪了秦国,秦国要干涉晋国的内政,而重耳是晋献公惟一活着的儿子,有即位的资格,所以他就在秦国的武装支持下即位了。这只是运气好而已,从亡人士有什么功劳?凭什么要得意洋洋呢?
晋文公没有主动封赏介子推,大概就是嫌他说话太难听了。但嫌归嫌,也不至于有仇,所以最后还是愿意封赏介子推。后世传说的火烧绵山,我一直不相信,晋文公又不是傻子,不至于这样做。
说万荣孤山就是绵山,这我是相信的,因为离晋国的都城比较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