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泾野的《游王官谷记》
往昔游王官谷,大概只半日便出,匆匆如赶集市也。近购吕泾野《十四游记》,见其《游王官谷记》,则住两宿而游三日,乃知古今人生活节奏之大不同也。
吕泾野名柟,陕西高陵人,明正德年间之状元郎,又为著名理学家,河东学派之再传弟子也。嘉靖三年,上书得罪,贬官解州任推官,曾兼任知州。在州三年,善政颇多,而以建解梁书院讲学传道为最也。
唐人司空图隐居地王官谷距解州不远,吕氏友人许德征曾重修王官谷,又有友人盛赞王官风景,故泾野先生到解州方一月余,便偕弟子作河东名胜之首游。其时柿熟而棘红,可知为为嘉靖三年之秋季也。
游记中涉及景点颇多,可知明代王官谷极有园亭之盛。今虽重修扩建,亦未必如古之时也。观泾野先生最后一日登天柱峰,狂态发露,有问道之意,亦颇可感可乐。
网上无此电子版,乃发心手录以飨同好。尔时道流之芦苇泉煮豆粥,今人恐不得食也。
吕柟《游王官谷记》
王官谷者,唐司空表圣隐居之地,今少参许君德征重修而增饰之,往时诸友多言其胜。泾野子至解之再月,偕丘孟学往游焉。
马至“故市”西,折而南,谷水北流入市,问即“贻溪”也。沿溪南行五里至谷口,路多巉岩,石碍马,丹柿、赤棘夹路挂裳衣。踯躅至“先门”,伏马而过,道流引登“高致门”,门下砌石百级,夹扶之而后能上,见危阁焉。道流曰:“上祠玉皇者也。”乃斋沐冠绅,升阁参拜。下阁,北至“三诏亭”,又北过“休休亭”,参谒表圣。日已暮,乃南过“了了亭”,饭于“聚仙堂”。饭已,有侯段两生读书于“白云洞”中,招而后至。“白云洞”者,则元孤云子李了了庵,所居以学休休者也。乃南临“石泉桥”,望“天柱峰”,则见群山四周若孙子环拱,而此峰孤高插天,与“故市街”所望益不同,盖其峰南之崇山又远也。
渡桥,夜与孟学连榻于“石泉洞”中。洞在“天柱峰”根,其前有清流,自“东瀑布”泉引来,而西汇为小池,栏干护焉。寝洞,谈今古,论往籍,久而后能寝。晨兴,瞻玩表圣像,飘然有出尘态。读《休休记》,乃知其抱经济材,与时不合而隐,甚可痛惜,但末题“耐辱居士”,则柟又病其隘也。壁间多宋元人诗,皆有思致,徘徊迟久。
道流引登西山,观“秦王砚”。砚大如碾盘,无口,下如尖底硙。表圣《山中记》已有此名,其秦败晋师至王官时所遗乎?自砚旁不由故径,悬下苍崖,观“双人石”。石在“天柱峰”西北,倚峰而立,上有圆石二枚,恍若人面状,又似北望秦砚而欲濡毫者也。
道流又欲西观“藏云洞”,北至“芦苇泉”,言洞常出云而泉更甘洌,云为曹仙姑地,乃未往,直趋“挂鹤台”。瀑布自天直下,而台在其左旁。鹤二月来,五月生子去,有悬草眠迹焉。台东,与孟学四人各据一石而坐,北瞰天柱益突兀,有“四瞻云日俱无影,止有一峰高接天”之句。
欲东升以观“东瀑布”,道流难之。又欲南进,以睇黄河,道流又难之。乃叹曰:“天下奇观岂可尽哉!”遂北返,坐“聚仙堂”而饭,时已辰巳间。
饭已,东游“猪耳山”,又东南至瀑布,登悬崖以观之,声如雷轰,貌如雪舞,瞻瞰更久,乃下崖,傍流而行,北至柿林,临流编坐矶上,孟学坐一孤屿。有僧在树头摘柿而落红满地,吟兴俱发,恨笔砚少。孟学以一笔蘸流中,即屿石而膏之,得二绝句、一律;予得六绝;两生皆有一二绝。仆人自“故市”沽酒者至,道流菹以鲜蕨、秋英,乃涤卮涧中而传酌,盖不羡古流觞也。
遂北至“观泉亭”,则东西瀑布合流之地,而前御史安阳张仲修建斯亭,以博养正之趣,即表圣濯缨地也,徙倚诗成而还。问修史、览照、莹心、九龠、拟纶诸亭及一鸣窗,道流皆曰:“忘之矣!”乃谓孟学曰:“柟常薄唐诗人,若表圣者,岂可以诗人目?柟旧过闻喜,以尘事问德征,德征时已休矣!今见其所举,予见笑于德征多哉!”
遂归息“聚仙堂”,取朱御史壁间诗韵,与孟学赓和之而后寝。
又明日,道流以予不至“仙姑洞”也,昧爽,取“芦苇泉”中水煮豆粥,佐以新蔌以餟予。毕,乃自“石泉洞”南登,路如蚯蚓,桧柏交错难进,乃以手拊道流辈,一皂又以一绳引道流手而后上。至“秦无隅塔”前,北望不见峨眉坡。是日微阴,盖予已出云雾之上矣!盘曲再登,至“李孤云塔”,乃嗟曰:“世之廉夫清士,不用于时,避世而至此耶?则岂非时之执政者失哉?”孟学曰:“然!”又东绕而上至“八仙洞”,洞已到天柱峰腰。洞口俯瞰,又谓孟学曰:“彼李孤云者风斯下矣!”出洞,又欲直上天柱之顶,以问所谓“四时行,百物生”者,更取开山斧,以夷山中魑魅䰣魉而后返。道流皆谓路不可行,扯予衣带脱。然予益努力勇往,几至其巅,俯瞰“八仙洞”又渺乎其下。当其飘然之意,盖又非此流所能与也。又叹曰:“不知当时表圣之足履,德征之攀缘,曾至此否乎?”
孟学曰:“可记之,以谂表圣及德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