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冷丁
近几年,因高血压、高血脂困扰,在医生的告诫下,饮食的清淡无疑已是日常首选。多食菜,少食肉,丝毫不敢越雷池半步。
于是,我想起故乡的野菜、那已久违了的野菜。
故乡的野菜种类繁多,有苋菜、荠菜、尖刀菜、灰条菜、水芹菜、马齿苋、车前子、刺荆菜、米蒿和白蒿等。不一而足。
故乡的这些野菜,在我的印象中,应首推水芹菜。据记载,水芹菜属多年生草本植物,可当菜蔬食之。民间也作药用。其味辛微甘、性凉,可清火败毒,降压降脂。
故乡的木鱼河盛产水芹菜。这得益于河水的滋养,玉成了水芹菜的青翠与丰盈。其根植于水中,红茎绿叶,随波微漾,富于诗意。春天的水芹菜最是好了,润红软绿,茎叶水嫩,其味鲜美,富有营养。
三四月采吃水芹菜最是相宜。一是其它菜蔬尚未下来,水芹菜正好补缺;二是这时候春色明媚,人刚打冬日过来,踏一趟青,也是趣事。采水芹菜多是女性及孩子们。一只篮,一把铲刀,裤管挽至膝下,涉足水里,于芦苇丛中,采集水芹菜。不大功夫便有了小半篮。而孩子们的心思多不在摘采上,乐趣是水里的鱼或虾。脚踝处痒痒的,或小腿麻酥酥时,低头一看,便有数只红尾细虾伸着触角,聚拢于脚踝周围,若即若离。再不就是有几条小鱼在叮小腿儿呢,一叮一叮的,似逗你玩儿。于是伸手去抓,它们又迅疾地散开了。如此反复,也是极有兴味的。
相对于水芹菜,最多最好的野菜当属荠菜。不分地域,不择土壤,田野、沟豁、路边,无处不有荠菜的倩影。荠菜叶子丛生,叶长而扁,像片片羽毛,叶边多呈锯齿状。清明前后,荠菜便会生出细细的苔茎,其上开小白花,星星点点,给大地增添了一抹春色。
荠菜是春天家乡人常吃的野菜,下面条,包包子、捏饺子,凉拌,无有不可。其味清香可口,人人喜而食之。吃荠菜最佳时期应在二三月,嫩绿、鲜美。那时小孩唱道:“二月二,三月三,荠荠菜,赛灵丹。”或唱道:“香荠菜,荠菜香。提个篮,挎个筐……”此时,田野上挖荠菜的人已是不少,低头弯腰,自寻自采,惬意自不必去说。采下荠菜,或自食,或售卖,随各人的意愿好了。
还有一种野菜,家乡人叫灰条菜或灰茭茭。叶的背面有层灰白色粉末而得其名。《诗经》“南山有薹”曰:“ 南山有薹,北山有莱。”《韩非子》五薹诗曰:“尧王天下,茅茨不翦,采椽不斫,粝粢之食,藜藿之羹。”诗里的“莱”即“藜”,一年生草本植物,俗称“灰条菜”。《说文》里有“藜杖”之谓,即除过其嫩叶可食外,藜茎亦可做手杖用。南宋诗僧志南《绝句》曰:“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晋书·山涛传》亦有记载:“文帝以涛母老,赠藜杖一枝。”可见藜茎、也即是灰条菜的梗,不但可做杖,而且藜杖何其珍贵!但我在家乡尚未见过有如此挺拔的灰条菜茎杆,要不也做一根拐杖去。家乡的灰条菜大多是匍匐状,腰身从未见直立过。可能与地域、品种不同有关吧。“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即是一例。
家乡的原野,或房前屋后,灰条菜随处可见。其种类有两种,淡红色和深绿色。不论是淡红还是深绿,无一例外叶的背面都有层灰粉,不失其固有特征,所以很好认。
灰条菜吃法单一,凉拌最好,方显清新、爽口之特点。采摘下来的灰条菜,清水淘净,晾干,吃时要先揉搓。记得母亲做灰条菜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灰菜不用油,全靠三把揉”。揉过的灰条菜,其灰粉已融入叶汁,便可放入开水略焯一下,控水,切碎,置于盘中,加精盐、蒜泥、香醋、芥末做佐料,拌匀,即成一盘爽滑鲜嫩的菜肴了。有人于里面也加香油,我以为与其味不相宜,会使其失却野味的精髓。或者,把淘净的灰条菜,置于通风阴凉处(切忌暴晒),使其慢慢干透后,储藏起来,到冬天就是稀罕物了。
总是不能忘了这样的情景:外面风雪交加,屋内炉火正红。母亲围着围裙,在火炉上的平底锅摊煎饼。一大盘用干灰条菜调制好的菜肴,放在案板上,使人垂涎欲滴。待煎饼摊好,卷层灰条菜吃一口,真乃奇香无比。此时的灰条菜不是独独的清脆,而是带有一种韧性的绵软,且入味深而悠长,有嚼头,越嚼越香。
更忘不了,母亲正摊煎饼时,我们姐弟几个围在周围。母亲摊好一张煎饼,放在案板上。我咽口唾沫,便忍不住伸手抓来,卷上灰条菜,吃得有滋有味。这时姐姐们只有看的份儿,眼瓷瓷地盯着,却不敢动手。母亲爱怜地看我一眼,说句“娃还小着嘛!”既是为我开脱,又是给姐姐们的解释。
人说严父慈母。这不,父亲的态度就不一样,看我如此这般,免不了就呵斥,说未开饭小孩子不能乱抓乱吃。背后对母亲说,对娃娃宁给个好心,甭给个好脸。惯娃也是害娃呢,从小就得懂个规矩嘛。
吃野菜也吃出对孩子的教育来,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也为我所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