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不由人。
早年读叔本华,记得他说过人生就是受苦,是在死亡线上挣扎,人与其活着受苦受难,不如早点死了解脱。记不得原话了,原话也不一定就是原话,因为读的是中译本,但大意应该没错。那时年少,人生体验肤浅,觉得他在胡说八道,当即就在旁边批注:那你怎么写成了这本书。显而易见,是质问人家为什么没有践行自己的观点,以死解脱,还活着把书写了出来。现在想想,人家写书也是受苦,在受苦中把自己的见解用文字表达出来,得感谢人家才是。
最近,八十多岁的老父亲患病住院,动不动叫嚷:我不活了。因为不想活了,就非常任性,不听任何人劝阻。在病房抽烟,动不动拒绝吃饭,拒绝挂吊瓶。我就说,你不想活了,人家阎王爷不要你,嫌你不听话,难管。他说这么活着受罪,不如早点让他走。我哥就说:走不走你说了不算,阎王爷说了算。阎王爷说你罪还没受够,不收你。
老父亲就嘟囔:我又没得罪阎王爷。
法国大作家雨果说:我们都是罪人,我们都被判了死刑,只是有一个缓刑期。我们只有一个短暂的期间,然后我们所呆的这块地方就不再会有我们了。这个说法成了20世纪40年代法国存在主义思潮的先声之一。法国无神论者、存在主义代表人物、文学家加缪也把人看成是古希腊神话中终生服苦役的西西佛斯,他命中注定要永远推一块巨石上山,当石块靠近山顶时又滚下来,于是重新再推,如此循环不息。
这就是人,这就是人生。和叔本华的观点何其相似。
与这种观点相似的,不仅仅都是老外。我们的先祖们也有类似的言论。孔子同他弟子就有一个对话。
子贡倦于学,告仲尼曰:“愿有所息。”仲尼曰:“生无所息。”
加上我哥那句:阎王爷嫌你罪还没受够,不收你,就算是古今中外,对人生惊人一致的诠释了。
人的生,人不知道。人的死,人也不知道。区别就是,对于死,你还会说,我不想活了,我想死。对于生,你连你的愿望都无法表达,就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上。而对于死,你也只能表达你的愿望,你却没有决定权。除非你有魄力有能力自杀。
父亲是个很要强的人。他私自积攒了几盒安眠药,被我们发现后分散收藏了。他现在病倒了,他已经没有能力将这些安眠药集中起来,一次服下。
父亲是个不甘受罪的人。他一生走南闯北,不习惯蜗居,更别说蜗居在病床上了。他把我们招引到他身边,说不想活了,这就是他自己给自己制造了一个更难实现他愿望的环境,他甚至给我描绘了一个严酷童话,说我如果帮他一次性把他积攒的几盒安眠药服下,那就把大孝行下了。父亲没读过天方夜谭,但不能说明他不会创作天方夜谭的碎片。
可惜他终究没有读过叔本华,没有读过雨果,加缪,甚至没有读过多少孔子。所以他烦躁,不能静下心来平和地面对病痛和死亡。他想越过病痛,一下子飞越到极乐世界。但这终究只是一个愿望。因为在我们的国度,没有安乐死。我们有希望他解脱痛苦的良好心愿却没有违法行事的权力。
我们也只有陪着父亲一块煎熬,体味这人生最本质的东西。我们有信心陪他战胜病魔,尽快好起来,尽管明知道也好不到哪里去了。但我更愿意看到他有信心和意志配合医院,一起战胜病魔,给我们留下一个刚强的背影。为他,为我们,赢得更多一些的福报。
人生就是一个缓刑期。有生就有死。生还有点偶然性,死是绝对的必然。人一生下来,就决定了最终必有一死。我这么饶舌,就是想说人都会老,人都会死,人都有可能患病,我们必须面对这些。只是父亲这一代人,有我们兄弟姊妹好几个环绕在他身边,陪他斗病魔,而我们这一代,独生子女的人,靠谁?
只生一个好,政府帮你来养老。曾几何时,人民日报头版信誓旦旦,终了算是把我们这些人民闪了。某机构耍了流氓,我们自己不能给自己耍流氓,只能靠自己,靠爱。多爱自己,多爱他人。多些爱好,多些善心。从现在做起,培养良好的生活习惯,加强锻炼,注意养生,读读书,散散步,健康而长寿,充实而意趣,自立而自理,尽量不磨孩子,告别这个世界时,力争潇洒一点,干脆利落,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