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一旦结束,欢声笑语与碰杯的叮当就会变为收拾垃圾与残羹的怨声载道。人零零散散地离去,把夜呼唤,把日驱赶。
爱伦·坡靠边走在冷清的路上,路灯昏黄的微光也使他战栗。与怀中的卡尔相比,他似乎更像一只浣熊,竭力把自己缩得很小,好溶解在夜深沉的缄默里。躲避一切灯火喧嚣。
七拐八绕的深巷是横滨的肠,不过已然是千疮百孔。好在战斗已经结束。这也多亏了爱伦·坡的促进。菲茨杰拉德大概不会想到组合是这样的布满漏洞。
幽灵一样的足音把地轻叩。爱伦·坡伫足望向淡雾后方,怀里卡尔被抱得紧了些,吃痛地逸出一声不满。
戴面具的人枪口对着爱伦·坡,但看清他面容后又立即放下了。
熟悉的沉郁,其中又添了一丝不甘的愤慨。
“魅影?”爱伦·坡试探地开了口,声线因恐惧而有些不稳。
像有什么在那一刹那被剥离,连皮带肉的鲜血淋漓。
“他……死了。”对方沉默了一会,“我是魅影的异能,假面。”
爱伦·坡并不相信,但他确实听到过魅影死后异能占据尸体的传闻。
现在的他们属于几天前还对立的两个组织,几天前的他们属于统一组织。
组合里孤僻的魅影死了,港口黑手党冷酷的假面取而代之。
令人窒息的死寂。
假面侧身示意爱伦·坡先走。
爱伦·坡犹犹豫豫地迈出一步,卡尔已按耐不住,跳下来往前窜了一大步。
下一秒,异能刺眼的蓝光便在巷中强硬地撕出时空的裂口,爱伦·坡忙捂住眼。
“异能力,The Final Time Traveler。”
时旅拉着晴明一个趔趄,险些撞到墙上。
与此同时,叙一拿着《小王子》出现在不远的巷口。
狰狞的裂口挤压着,变形着,畸形的时空横冲直撞把边缘扭曲。
“异能力,莫格街的黑猫。”
强烈的异能波动中,晴明,叙一,假面,一同被《小王子》溢出的白光吞没了。
沉闷而单薄的一声,《小王子》掉在了地上。
环顾四周只剩了时旅和爱伦·坡两个人,与彼此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目光。
“怎么回事?与谢野医生说你的异能只能把人类带入自己写的小说中,为什么他们会进入《小王子》?”时旅捡起《小王子》,转头问道。
“……我……不知道。”爱伦·坡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异能自主展开了……”
“我没有进入《小王子》,是因为时间系统异能比较特殊吗?”时旅翻着《小王子》,“想从书里出来必须找到书中杀人的真凶,可是……这是《小王子》啊!”时旅试着用异能把时间倒流,但完全不起作用。
“太宰先生!去找太宰先生!”时旅连忙跑向太宰治的住所,“只有用人间失格把异能无效化,大人他们就能得救了!”
可是,那里,包括武装侦探社,都不见太宰治的踪影。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国木田独步正要回家。
时旅喘着气问:“太宰先生在哪里?”
“那家伙……大概又在哪条河里吧。”国木田独步关上门走了。
时旅茫然无措地立在原地。
彼时,爱伦·坡亦是。
夜色无声地湿润了河流,灯光盏盏,沉浮于波澜。
绚烂的蓝紫色织锦里缀着几颗小行星。
B612号小行星上,小王子俯下身望着玫瑰。
“玫红色的话……”叙一轻轻地说,“是‘魅影’啊。”
假面听到“魅影”两个字的时候略有些复杂的情感。
“你叫什么?”假面问。
叙一似乎被玫瑰开口吓到了,眨着眼睛看了假面好久才回答:“叙一。你呢?”
假面犹豫了一会,最后说出了魅影的名字。
“你不是异能者啊。”假面想摇头,但玫瑰只是徒劳地晃了晃,“我们现在是在书里。想出去的话,应该是要把故事进行完。”
“可是……现在到哪里了?”叙一似乎还是懵懵的。
天边掠过几只野鸟。
“去吧,让野鸟带你去地球。”假面淡淡地目送叙一离去。
烟紫色消散在漫天星光里。
假面静静地闭上眼,像一直以来的那样。
融入孤独与沉默,来度过永恒。
可是一切都是相扣的环。叙一离去前并未如书中的那样疏通B612号小行星上的两座活火山,也没有拔掉刚长出来的几株猴面包树的幼苗。
火山愤怒地轰鸣着,岩浆四溅,灼烧着把假面包裹。他睁开眼看着。映入眼帘是斑驳的红与黑,披着焦衣的土壤和燃烧起来的夜空。
反正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或者说,假面现在根本不是人类。可是为什么,现在的景象这么像魅影死时的情景啊!一样的夜色的凝滞,一样的鲜血的肆意流淌,火山的怒吼也如枪声的讥讽。
火山喷发完B612号小行星迟早会像魅影的尸体一样冰凉。指尖仿佛还留有那种异样的触感。那之后就该是猴面包树的根系把行星填充,胀裂,毁灭。不过自己应该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假面想。
热浪袭来之后是长久的失重的安宁,好像温暖的屋舍一样吸引每一个流浪的旅人。如果说这是梦,假面宁愿是死亡。自己的存在真的是个错误。一个组合的弱小职员,死后也无人哀叹。生前也独来独往,歌剧院的幽灵一样阴郁。自己作为他同样无能的异能,无力让他生存,还在他死后取而代之,就算是因为魅影强烈的执念。魅影永远是他的主人,于是假面追随他,不知何时也开始为他忿忿不平。
再睁开眼的时候,假面站在海边。
面前便是白鲸坠落的地方。明明已经完全沉没了,再看不见一丝一毫,悲怆却仍在栏杆边,不知是在看白鲸,看海,看自己的倒影,还是在看这个虚假的世界。
只有死亡才能从书里出来么。
假面转身离去。
悲怆的背影依旧明晰,把海风折叠,远天裁剪。
街角一家花店单薄地立着,几枝名为“魅影”的玫瑰妖冶而散漫地把月玩弄,店主是个干净清爽的少年,除了一件白衬衫便没有能令人印象深刻的了。假面望见时旅正在和店主花开交谈,便换了条路。
《小王子》里迁徙的野鸟,尾羽托起一片柔和而烂漫的星光。叙一望着身下绣满碎花的草地,又抬头看了看远去的飞鸟。
远方有一棵苹果树落寞地掉着白花,下面依稀有一团白狐。叙一向那里快步走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叙一总觉得那只白狐脸上似笑非笑地挂着一抹讥诮。
“早上好。”晴明说
叙一回答道:“早上好。”
有些微妙的尴尬。晴明眯起了狭长的眼摇了摇尾巴。
“我叫叙一,你叫什么?”叙一问。
“晴明,羽生晴明。”晴明任由叙一撸着脑袋,“是阴阳师。不过那个自称来自未来的异能者把我带到了这里。说好是‘现代’的呢?”他顿了顿:“来之后新添了很多奇怪的记忆。”
说着晴明起身向麦田走去:“原来的书是怎么说的?”
“‘要是你驯养我,我的生活就会变得充满阳光。我会辨认出一种和其他所有人都不同的脚步声。听见别的脚步声,我会往地下钻,而你的脚步声,会像音乐一样,把我召唤到洞外。还有,你看!你看到那边的麦田了吗?我是不吃面包的。麦子对我来说毫无用处。我对麦田无动于衷。可悲就可悲在这儿!而你的头发是金黄色的。所以,一旦你驯养了我,事情就变得很美妙了!金黄色的麦子,会让我想起你。我会喜爱风儿吹拂麦浪的声音。’”说完叙一轻轻笑了,“可是,我的头发是黑色的呐。”
晴明绒绒的尾巴扫着叙一的脚踝,“我以前有个黄头发的式神啊。”
叙一坐下来听晴明讲着阴阳师的故事。
风把花催落,又为苹果涂满腮红。
心照不宣的沉默。
晴明目送天蓝色被云遮掩。
永远无法停留。故事总会迈向结局。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伤感的不舍把枝上的苹果挽留。
苹果掉下来会砸死我吗?晴明想。
即使清楚叙一不会回来,晴明还是向着地平线望着。
沙漠是单调而严肃的,沙丘也绵延得千篇一律。
水井边惨败的旧石墙,黄蛇默默地注视着叙一。
小王子回去的时候。玫瑰应该已经死了吧。
“要是你喜欢一朵花儿,而她在一颗星星上,那你夜里看着天空,就会觉得很美。所有的星星就像开满了花儿。”
五亿颗星星悬着,银铃样的笑声。
最后小王子还是对玫瑰念念不忘,只有狐狸日复一日地望着麦田空空回想。
蛇温柔地攀上来。叙一闭上眼。
如果我是小王子,叙一想,一定要离开玫瑰的话,就不要让狐狸也离开啊。
再睁眼的时候,叙一坐在自己的钢琴旁。指尖搭上琴键,却浑然无声。
晴明大人在哪里呢?叙一侧耳听着时钟的嘀嗒。
最后,时旅在Lupin酒吧找到了太宰治。
晴明也回来了。
“我们去把书还给叙一先生吧。”时旅把《小王子》递给晴明。
街角花店的灯暗了。
悲怆还是在海边望着。明明已是漆黑一片。
细碎的月光漂浮在浪纹间,追逐着星影与灯影。
大概自己的灵魂也和白鲸一起沉没了,去玫瑰星云找巴圣了吧。
晚风把街道清扫,卷起失落的游魂。
“只有用心才看得见。本质的东西用眼是看不见的。”
海边也空无一人了。
夜背负起人间灯火,倾倒入海。
但是离去的人永远不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