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学不作媚时语
史飞翔
“曲学阿世”一词始见于《史记•儒林列传》。传中提到汉初儒生辕固生、公孙弘等人应征入京,辕固生告诫比他年轻的公孙弘说:“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但告诫无效,公孙弘后来变其所学、迎合当世,结果一路官运亨通,封了平津侯。后世将公孙弘这种歪曲自己的学术,以投世俗之好的行为称为是“曲学阿世”。回顾“五四”以来的中国近现代学术史,不少学人在思想谱系与精神发育上都很好地避免了曲学阿世。
陈寅恪,这位在中国现代学术史上起到“开新”与“终结”双重作用的史学大师,一生名满天下。但他晚年回顾自己生平时最引以自豪的是:“奔走东西洋数万里,终无所成。”惟独觉得“平生固未尝侮食自矜,曲学阿世,似可告慰友朋。”(《寒柳堂集•赠蒋秉南序》)可见,在陈寅恪心目中,作为学人不仅要有学问更要有气节,正所谓“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胡适,中国文艺复兴与思想启蒙的先驱,一生提倡独立研究,不盲从,不受欺骗,不用别人的耳朵当自己的耳朵,不用别人的眼睛当自己的眼睛,不用别人的头脑当自己的头脑。做个不受人惑的人。胡适思想中最具价值的理念是质疑和批判,他反复告诫人,“不要让人牵着鼻子走”。胡适是一个具有独立人文品格的人。不论身处何时何地,他始终都能保持自己的清醒与独立。胡适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他将自己比作一只乌鸦,孤独地唱着小曲:我大清早起,站在人家屋角上哑哑地啼。人家讨厌我,说我不吉利。——我不能呢呢喃喃讨人家的欢喜。
“为学不作媚时语”,这是已故学人王元化先生生前反复强调并终生实践的治学箴言。1955年,王元化因“胡风问题”牵连而被隔离审查。期间有人提议,只要王元化承认胡风集团的问题是属于反革命性质,就尽量将他作为人民内部矛盾来处理。但王元化宁可自己被戴上“反革命分子”的帽子,也决不肯违背自己的良知去承认胡风是反革命。不媚权势,不媚平庸的多数,也不趋附自己并不赞成的一时的潮流,王元化这种不屈不挠的性格,为他赢得了世人极大的尊敬。
李泽厚主张写文章一定要有新意。他从五十年代就为自己定了一条规定,不为政治任务也不为经济考虑写文章。他说:“我一生从没报过什么计划、项目、课题,出书或发表文章之前从不对人说。”
袁伟时先生研究中国近代思想史始终坚持说真话,说自己的话,说自己所知道的,不说无根据的话,亦不曲学阿世。他说:“我坚持和追求的是:说真话,说自己的话。这是信念,又是目标。切实做点研究的大陆中国学人大概都了解,真要实践这极其平常的信念,必须面对意想不到的困难。”
陈平原,一位具有“人间情怀”的当代学人。目睹当下的学术生态,陈平原感慨当下中国,保持学者良知,拒绝曲学阿世,应是治学的第一律令。他不无忧虑地提出,学者要有尊严,不说自己不信、不服或不懂的话,尤其忌讳投其所好。他说:中国学者中,不缺擅长说好话的,缺的是敢说真话——“真话”不等于“正确”,“正确”不等于“合用”。作为学者,我们的责任是说出自己相信的、经过深思熟虑的见解;至于领导在不在场,民众爱不爱听,能不能收获掌声或付诸实践,不在考虑之列。可惜的是,“行走江湖”多年,发现一个小小的秘密:无论著书立说或现场发言均不受外界影响、气定神闲、“吾道一以贯之”,这样的学者越来越少了。
史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