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圆父梦到古中
● 宋玉玲
“你爷爷去世了以后,家里孩子多,活计没人干,就让你爸下了学校屋,你爸那会儿学习好,老师来家里做了好几次工作。”小时候奶奶经常跟我念叨没能让父亲念完初中的事。小学的时候,周海玉四叔喝多了,在学校大门口抓着我的胳膊,呜呜大哭着说:“三哥的孩子长这么大了,你爸有才,学习好,从学校回来三年书本不离手,你好好念……”由于父亲的缺失以及对父爱的渴望,我总是把弥足珍贵的几句关于他的话拼凑在一起,筑起父亲在心目中的形象——学习好、爱读书、意志坚强。我从小便坚定了信念:“要把父亲没念完的书念下去,要替他圆大学梦!”
艰难的入学
转眼快到了初中开学季,虽然家里没钱,可我仍渴求着要读书。奶奶赶着驴车拉着我来到了乡政府,把家里情况说了一下,并请求政府帮忙解决我的入学问题,政府写了一个条子,天真的我以为困难这样就解决了,回到家开心的准备开学的东西。找几块木板,让八大爷帮忙订个书箱子,学校离家三十里地,得有个自行车,大大爷把哥哥们原来骑过的自行车给我了。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开学。
终于盼来了开学日,书箱里装上二十斤小米(那时候伙食费每个一月交),奶奶又给了我两块钱,骑着哥哥的“猛蹬号”向学校出发,向梦想前进!当时我那激动的心情,用三十里路“关山度若飞”来形容不为过。
来到学校一查,我被分到了六年四班,找到班主任报道,班主任是刚参加工作一年的张文娟老师。张老师给我安排了宿舍,让我去交费,费用包括书费、学杂费、伙食费,总共是420元。我傻眼了,浑身上下,只带了2块钱。看我迟迟不行动,便问缘由,我把家庭情况同她讲,张老师心疼地鼓励我说“我看你升学考试成绩186分,考得挺好,没事。学,你先上着,困难总会有办法解决的。这大半天还没吃饭吧,拿着去买根油条。”说完,塞给了我一块钱,我感动得热泪盈眶,那张一块钱我珍藏了多年,那份关怀我铭记一生。
张老师与我的恩情,早已超越师生,她不仅教我语文知识,还教我生活习惯,鼓励我客服重重困难,她就是我的家人。
我的情况特殊,入学的困难不是老师能解决了的。我终于鼓足勇气,敲响了校长的门。校长是周致武,个子不高,眼睛炯炯有神。“校长,我想念书……”说着我哽咽了,周校长安慰我说:“孩子,别着急,慢慢说。”我稳了情绪,把具体情况讲明。周校长得知后,说了一句“去吧,先好好上课”。后来我才知道,周校长为了这一句话,他不知为我做了多少工作,为我操了多少心。他专门组织全校的老师开会、募捐并研讨我的特殊情况。那时候的办学困难,教师工资不高。政府的那张白条也就是个家庭情况说明,最后解决问题还得由周校长来协调解决。
最后,学校免除了我的学杂费,饭费靠带小米我。借上届学校的旧书,不订新书,书费也省了,正苦于住宿费的时候,我人生的另一贵人——希望工程的阿姨出现了,她每年资助我300元。真是久旱逢甘霖,我的初中生活在全校师生以及爱心人士的帮助下正式开始。
青春的印记
其实我的入学成绩并不是很突出,充其量就是个中等生,相较古乡中心小学有英语基础的同学来说,我一切都从零开始学。英语老师是和蔼可亲的王智力老师,说话很温柔,很少训学生,许多复读的老油子们都是英语差,他们常拿爱国来标榜自己“英语不及格,说明我爱国”,经常不做作业,老师也拿他们没办法。每次做英语作业都是我最头疼的时候,所以总是被放在最后做,能拖则拖。有一次我的英语作业没完成,王老师让没完成的同学在教室前面站成一排,挨个批评。当批评到我的时候,顿了顿随后说道:“谁不完成作业我都没想到你不完成,你来干啥了不知道吗?”我从上学以来第一次因为作业被训,那强烈的自尊心被深深的刺痛了,羞愧使我深深的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从那以后,我开始发奋学习英语,我拼命的到处找题做,很多时候抄写题目一个小时,不到5分钟就写完了答案,早早的就把还没学到的单词和课文会写、会背,本子写完了正面就在反面写,初二的时候我已经开始用英语写日记。就是王老师的一次批评,激发了我的斗志,势必要学会英语,自那次以后我的英语成绩一直都是年级组第一名。
初二的时候就分尖子班和普通班了,村里人戏称之为虎班、狗班,我怕被分到所谓的狗班,黑白努力,拼命学习。晚上10点宿舍就熄灯了,周老校长特别的敬业,熄灯后他都得来回的检查两三趟,查哪个宿舍还有说话声、查哪位同学大小便没去厕所、查哪个宿舍有光不睡觉!这两三趟下来,总得十一点半吧。我捂在被窝里,悄悄的打开手电学习,生怕漏出一丝光线被周校长看到,也怕被舍友看到找老师告状。同学们听复读机没电的电池,被我捡回来,用牙咬上一咬,就神奇的赋予了电量,二十来分钟又没电了,就从褥子底下再拿两节换上,循环往复。毕业的时候,奶奶纳闷我拿回去十几斤废旧不能用的电池。她不知道的是,这些都是我的宝贝。至此我得出了结论:没有不能用的电池,只有不努力的牙齿!
那时候班里有很多复读生,他们从初三或者初二又回到初一重新学习,班干部大都由他们担任,鉴于我的能力也当了个官——炉子倌。我是全校唯一的女炉子倌,主要工作职责就是在同学们到教室前把炉子生暖,晚上把炉火熄灭,这个官有一项权利——拿钥匙。自从拿了钥匙,我每天夜里睡到两三点钟,悄悄地起床,来到教室,把炉子生火,点上蜡烛,开始学习,可以自由的呼吸空气,不用憋在被窝中,真好。到五点钟,再回到宿舍,躺一会儿,五点二十同舍友起床,她们到了教室后,看到小炉子烧的闷闷响,还纳闷,还以为昨晚的炉火没有熄。有一次点蜡烛学习的时候犯困了,我把铁钢笔另一端用火苗烧热,在手背上烫了一个圆圈,鲁迅刻了一个“早”,我烫了一个圈,留下了努力的痕迹,那年我14岁。
初中时期另一个印记便是饥饿。初一下半年学校食堂改革,不允许带小米了,改收伙食费,为了省钱,我每顿只定最少的量,不吃菜,每月省下30元的菜金。最困难的时候,最低的米饭标准也吃不上了。记得有一周,我只吃了一块钱三袋的“麦天一”方便面,饿得我吐绿色的酸水。由于用脑过度和营养不良,我得了神经性头疼,疼得挺不住的时候,就用针扎在印堂处放血,由于针扎的次数多了,如今还留下一个小圆坑。
每当我迷茫的时候,总是看看手背上的圆圈和眉心间的小坑,它们时时提醒我不忘来时路,总能给我方向和动力。
三十里土路
三十里路不远,可是路况却很复杂,有泥泞段,有沙窝子路,上大坡,还有小河子。最难忘怀的还是介于白家店和王家湾子中间的“没气儿路”。之所以这么称呼是因为这段路两边是一片片坟地,都是埋的死人,所以没气儿!
初二那年冬天,奶奶病了,我晚上回家,早晨去学校。冬季天黑得早,晚上八点多早已经彻底黑了。我独自骑行在这段路上,风呼呼地叫着,路边新坟上花圈被吹的哗哗响,格外瘆人。我越蹬越快,可是感觉这条路还是那么长,总也走不到头。为了给自己壮胆,我索性大声地歌唱,不知道唱的啥,就为了让自己的声音盖过风吹花圈的声音。不去瞎想,九点多我到家后,头上全是汗,还冒着热气呢,不知是被吓的,还是用力过猛。第二天我再走这段路,换了一种想法:爸爸的灵魂肯定在我的身旁,他一定在保护我,我爸可是在阴间当大将军呢,那些坟里的鬼怪肯定打不过他。这么想,真的就没有前一天那么害怕了。
这套阿Q方法我至今沿用。工作中有人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关系,我总是自豪地回答他们:“我上边下边都有人。”我相信科学,唯独对去世的亲人,我愿意相信他们有灵魂,相信他们真的像西游记中那样在天庭和地府当官。
小时候见着坟头害怕,长大后才知道我所害怕的正是别人日思夜想的记挂。
“没气儿路上”除了坟头多,蒺藜也特也多,自行车十次有九次都得在这扎没气儿!被扎的次数多了,补车胎我已经成了行家。随身携带着一块自行车车里带的胶皮、用啤酒瓶盖制作成的钢挫,外加一把改锥。车胎没气了,推就近的村子,找户人家借来打气筒和一盆水,用改锥把轮胎卸下来,里带打满气,放在水盆里,哪里冒水泡泡哪里就扎破了,用我自制的钢挫把漏气的地方和补丁挫得粗糙些,然后把挫好的地方涂胶水,贴上补丁,最后为了让粘牢得固点,再用改锥把使劲砸几下。重新安上车胎,打足气就可以了。一套操作下来不到二十分钟,行云流水般。
如今回想起在古中上学路,心中充满感激,感谢那些坟冢,是它们告诉我做人要有勇气;感谢那些蒺藜,是它们告诉我困难要靠自己的双手解决;感谢那些泥泞与沙窝,是它们告诉我做事要坚持,挺一挺一切都会过去;也感谢那些一路陪伴我的花花草草、歌唱的鸟儿、叮咚的小河、飘香的果园、遮阳的大树……这些点滴就像一个个快乐的音符,构成了我求学之路的精彩华章。
如今站在父亲坟前,我想轻轻的告诉他:古鲁板蒿中学,我替你念完了,大学梦我也帮你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