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 禾
●辛 子(四川)
刘亮程写过柴禾,写得很打动我,我也想写一写柴禾。农村可写的事物太多,土地、庄稼、家禽、菜园、炊烟、篱笆、大树、土狗,都能写上一篇长长的文章,有的我也能写,有的我却并不熟悉。而这柴禾,我心里想着还能写出一二。
小时候,母亲让我在灶房里烧柴,她在外面的地里种菜。我将小灶里的柴火星子落得到处都是,一不小心就点燃了旁边的柴垛,嘴里大声喊着母亲,眼泪也不争气地来了。母亲闻声跑来,还没打我,我就嚷着不要再烧柴了,要好好读书写字。
小时候驾驭不了这些柴禾,长大了也还是不行。常常起锅烧火,一把打火机将小柴苗点燃,一放进灶孔里就熄火,用嘴巴吹两下,它也不给面子。等到其他人来帮忙,这柴禾就噼里啪啦地燃起来。旁人都打趣我不像农村出来的孩子。回想起成长的岁月,似乎没有烧过几次柴禾,但柴禾是什么时候刻在了记忆里?灶房里、阁楼上、山坡上、田地里、竹林里、上学路上,全都是柴禾。
农人无论有几间房,总是要腾出一间来堆柴禾的。堆得满满当当,心里才有安全感。这些柴禾一年到头也烧不完,不同的季节都有不同的柴禾。春天的油菜杆子,夏天的玉米杆子,秋天的豆子藤,冬天的树枝树干。堆在房里的柴禾都是粗壮的、厚实的、坚硬的。平日里烧的都是好起火的,燃烧快的。只有吃顿好的,或者家里要操办大事,农人们才将那些储藏的大棒子拿出来燃烧。这些大棒子在小柴禾的起哄下,也烧得霹雳作响。柴火烧尽,锅里的红碳还能夹出来烤火。农人自然是更偏爱这些大棒子的。即使在阁楼上落满了灰,抱出来也要抬头挺胸,仿佛在说:“我的家当厚实着呢!”
一到年底,农人除了准备吃食,还会上山砍柴。家家户户的壮年男子回来了,家里的老人就催促着脱下干净时髦的衣服,换上箱子里的旧衣,戴上手套,手拿一把提早磨好的弯刀。负责砍的走在最前面,身后还跟着两三个小孩,老人在门口望着,煮妇们在厨房里忙活。树砍下来了,还得拖回家用斧头劈成一节节,让冬日里的阳光和寒风晒一晒、吹一吹,等到褪去了里面的湿气,再搬进柴房里,一年到头,日子才有了圆满。
柴房里如若装满了,堆在哪块墙角也是常见的。农人不爱收拾家里,但柴禾一定要堆得漂漂亮亮、整整齐齐。堆整齐了,柴禾才会在墙角坚守好几年。过路的人可能会顺手偷果子,但绝不会偷柴禾,柴禾是农人的脸面,是农人的尊严。偷了柴禾,就枉做了农人,连叫花子也要嘲笑一番。农人没有多少钱,但尊严是绝不能少的,所以也就没有人偷墙角的柴禾。不过在一棵树变成一堆柴禾前,农人却会因为一棵树吵几天架,红几天脸。王三说这棵树是他砍的,李斌说这棵树长在他家的山坡上。谁都想得到那棵树,一棵树就是一堆柴禾,一堆柴禾就是三顿饭,三顿饭就是一天天的日子。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大家有了煤气、天然气,柴禾就被冷落了,但即便是这样,农人也不敢丢到柴禾,属于柴禾的那间房还是属于柴禾,庄稼熟了,能变成柴禾的还是要背回灶屋,柴禾还是家里的座上宾,怠慢不得。毕淑敏说生活就像一块花格子布,好坏日子总是交叉着来。我心里想着如若遇上坏日子了,回老家烧一把柴禾,日子也还是能红红火火。这红火褪去了尘世的浮躁,只是天地间最朴实的红火。人如果领悟了,日子也就会变得踏实许多。
人家说狗识人,其实柴禾也识人。柴禾只识踏实淳朴的人。朴实的农民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一把柴禾点燃,而我这样往返城乡、奔波游走的孩儿还不能得到柴禾的信任。柴禾说得把日子过踏实了,才能轻轻松松点燃一把柴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