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映衰老死亡的电影

我的叶子都快掉光了

看过几部反映衰老死亡的片子。

BBC的三部纪录片,都是患不治之症之人的自杀。美国工程师是在家里,与亲朋邻里一一告别后,自己打开毒药输液器开关,安详死去,骨灰埋在院里亲手种的玫瑰花下。台湾主持人是到瑞士,亲人团坐,齐唱给主的赞美诗,微笑着喝下毒酒,头一下歪在爱人肩头。日本一独立女性,未婚,事业有成,不到五十岁得了渐冻症,在两姐妹陪伴下也是去瑞士自杀。

这些真人真事,都是好死超过了癞活。

香港电影《女人四十》,韩国电影《诗》,国产电影《妈妈》,甚至龙应台的《天长地久》,都对阿尔茨海默症都有美化之嫌。有的用伦理,有的用道德,有的用情感,以致人们误以为此病虽呆呆傻傻,人却安安静静,直到看到《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困》通过女儿,女婿,保姆,护工,医生和患者自己的几种视角,把主观与客观、科学与现实交织起来,纤毫毕现地透视了衰老与疾病。

2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我想让你诚实地回答我。你能回答我吗?你还要在这里,把所有人逼疯到什么时候?”

女婿趁女儿出去买菜,端着杯酒,从另一个房间踱出,满脸嫌恶地问安东尼这些问题。甚至认为他是装病,才连累夫妻二人无法出去度假。女婿并不健壮,但与岳父的老迈相比,显得高大笔直,有种年龄优势的傲慢。

安东尼已80多岁,头发雪白,皮肤松弛,身材臃肿,依然西装革履,是种濒于崩毁的老态龙钟。

他惊恐地反问:你为什么在这里?这是我的家,是我住了一辈子的地方。情绪越来越激烈,两个人争吵起来,女婿一巴掌打在脸上。他捂住脸,几乎哭泣起来。

女儿回来给他一一指正,这是她的家,墙上没有那幅画,也没什么男人,她五年前就离婚了。

安东尼困惑起来,果然男人不见了。他急于找表,表也不见了,女儿去找。那男人又坐着沙发上,双手抓着报纸,腕上分明是他的表。他狐疑地看着,各种小心试探。女儿在他藏宝贝的地方,找到那只表。

是的,这部影片有点悬疑,有推理的感觉,其实不过是按患者记忆编织剧情。患了阿尔茨海默症的安东尼,记忆逐渐丧失,变成碎片,不断重组,导致认知紊乱,行为乖戾。环境,人物,生活的每个细节,都需要反复确认。早已因故离世的小女儿,又躺在床上,喊着爸爸。大女儿一会儿年轻,一会儿中年,一会儿有婚姻,一会儿又离异。而现时是有了新恋情,要出国生活。他固执地辞退一个个保姆,说自己好得很,根本不需要照顾。还在新来的小保姆面前展现魅力,忽又正脸说,你为什么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说女儿用心险恶,想霸占他的房子,而他会活得更长久,会继承她的遗产。过几天又脆弱地说,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呢?

女儿心力交瘁,坐在父亲床边,抚摸着那张沉睡的脸。我相信有个瞬间,她想掐死他。

安东尼拼命抓住女儿,想抓住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不停寻找和确认手表,想抓住对当下时间的认知。他用玩笑来掩饰自己的惶恐,仍是缓缓陷进流沙,再也拔不出腿来,只能喃喃地说:我感觉我的叶子都要掉光了……

看到最后才明白,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安东尼杂乱的记忆与臆想。女儿去了意大利,他已经住在养老院五个月了。那个像女儿的是护士,像女婿的是医生。而他,头发杂乱,穿件老头汗衫,每天按时服药,从未走出过这个房间。

面对进门查房的医生,他怯怯地问: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我,到底是谁?

听到回答后,颤颤巍巍的安东尼思忖片刻,自言自语到:“安东尼,这名字不错。”

服完药后,他像个被丢在异乡的孩子,靠在护士肩上啜泣着说:“我想要我的妈妈,我想要离开这里。”

3

这部电影去年获奥斯卡奖,男主由83岁高龄的安东尼·霍普金斯出演,从食人狂魔到耄耋老人,最佳男主角实至名归。女主由获奖无数的奥利维娅·科尔曼饰演,再获最佳女配。二人不露痕迹的表演,一个微表情都可以杀人,将人步向死亡终点前的时光,清除一切滤镜,又切成一帧帧碎片,艺术化地逼近真实。

生活水平提高,医疗科技进步,使人类寿命大大延长,也带来许多新的疾病。比如,阿尔兹海默症。

无论文明怎样发展,人类社会根本上是厌老的。传统道德一直宣扬百善孝为先,“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就是为了让人有人性,而不像《楢山节考》那样。

当老人无能无力甚至无智时,就开始考验社会的基本伦理,不断挑战亲人的良知与道德底线。新闻中看到中国75岁以上的老年人,自杀率在万分之四,排在世界前3名,就会知道国人推崇的“长寿是福”,另一面就是“寿极则辱”。

4

生老病死,人生实苦。

竹林贤士阮籍放荡不羁,喜欢驾车狂飙,至穷途便恸哭而返。总觉得这种行为艺术,就是在隐喻人生走到底都是穷途末路。无论是轮回说,永生说,得道成佛说,当下,此在,都要直面这样的苦。

在微博关注了科幻作家韩松,读到他写自己20年前,花费10元在贵州的一次算命。那人算准并预言他的人生大事,但到57岁止。还算了他的个性、身体、人际关系、婚姻家庭等,都给出了具体的时间。韩松把这个人的话记在上本子上,后来竟然逐一“应验”,让人惊掉下巴。自2015年10月8日起,他在微博开始作2555天倒计时,也就是到57岁止。

他认为到时“命运”就结束了,“是时间尽头,是世界末日”。

从今年开始,他微博倒计时里除了简短几行历史纪事,更多是病症记录。是的,科幻作家得了认知障碍,记忆力衰退,讲话变得迟钝,出现“痴呆”症状,日常生活能力异常,抑郁焦虑,写作能力也在丧失。科幻变成魔幻。

他记录自己走平地会数次摔跤,非常狼狈。写作时很多字以不会写,用五笔打不出,只好调成拼音输入法,甚至要边查在线字典边写。“对于写作者来说,好像一步步走进地狱。”偶尔也写长书评,写哈伯照片带给自己的震撼。他说自己总是丢东忘西,没有力气,今后有力气要写的话也只写书评好了,但读书也没有力气了。“除了自艾自怨,又能艾谁怨谁呢?”

这个有150多万粉丝的博主,拥有很多忠实书迷,他们给他寄童书、漫画、科幻,更多的是各种经书,甚至有大安法师读经机,希望他“改天换命”。他读圣经,也读佛经,比如《地藏菩萨愿经》,可读来读去无非是要人忏悔,反省一生所作之恶。他反问道:想到给他人带来的痛苦,就想让自己的心被夜叉吃掉。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还好,科幻的尽头仍是怀疑,而不是宗教。

在10月6日,他发出最后一条微博:

我只跟你们到十二点。公元前不存在。因此是零。

贴了张被夹的文字图。

然后,再未更新。

5

我曾经不忍旁观韩松的微博倒计时,同时又觉得自己没没资格怜悯他。毕竟通过算命,他提前知晓了自己的一生。

也曾把他的算命故事转给几个朋友看,有人坚决不信,认为是作家的创作;有人惊叹,觉得神秘;有人想也算算自己的命。

作为一个彻底的虚无主义者,我当然不会相信算命,也不相信什么前世来生——那不就是对长寿甚至永生的另一种渴望与表达吗?

无论如何,我们此时就走在赴死的路上。“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用鸟鸟的话说,原来快乐的人也是要死的。

只是希望社会对纯正的弱者——婴儿可以可爱,有希望,有未来,其实是不断生长的强者——老人,会多一些包容,多一点温暖。尤其是患认知障碍症的老人,(因为长寿,据说五个里会有一个),能有不需要专门护理也能安心生活的机构。像《困在时间里的父亲》一样,落光叶子的老人能有个护理机构,条件舒适,护理人员专业,态度胜似亲人。那就是理想的文明吧。

在没有之前,我们单纯追求长寿就很傻,应该修正为:

但求活得好,死得快。

蝶不语

diebuyu

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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