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布莉卡东松庵闲谭（下）
叶 赟
子珣的灭顶之灾，来自他暗示岳飞“起兵造反”一事的东窗事发，而且事发突然，很有些诡异。
血雨腥风东松庵
吃面“搅酱”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说白了，是岳飞和子珣私底下的事，只有他两人知道，为何让身在京城的秦桧知道了呢？确实令人匪夷所思，百思不得其解。所幸，明万历《祁门县志·人物志·仙释》揭开了这个问题的神秘面纱，为今人提供了确切的“谜底”：“及进岳麺，置酱麺底，俟其索食，乃曰：‘搅动有酱。’语多隐。岳心解之不能。即从题壁间去。后及祸，悔不从东松僧言。”
“酱”与“将”相谐音，东松庵僧人子珣一语双关，意思是劝岳飞发动兵变，起兵举事。因子珣遣词用语太过隐晦，所以当时的岳飞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也就没放在心上，等到后来坐牢了，才想起这件事来，慢慢琢磨、回味，才明白子珣的良苦用心，后悔没听子珣的话。
《祁门县志·人物志·仙释》接着说：“秦桧以为僧尝教岳，使李吉杀僧。僧先觉，题诗：‘急忙收拾旧袈裟，钟鼓楼台莫管他。袖拂白云归古洞，杖挑明月到天涯。可怜松顶新巢鹤，犹忆篱边旧种花。好把犬猫随带去，莫教流落野人家。’以佛像一轴置庵西桥，复题壁：‘李吉从东来。我向西头走。不是佛力大，几乎作场丑。’乃遁入山，距其庵不一二里。吉见诗，心尚欲追之，及展佛像，恍惚夺目，始见为一，俄乃千。吉乃错愕，赞僧慧力，以还。僧寻构庵遁所。寻亦坐化。”只是今天重读子珣的那首“急忙收拾旧袈裟”的题诗，还能从中感受到他逃难时的泰然处之：“好把犬猫随带去，莫教流落野人家”。自然万物，皆为生灵，“犬猫”的命也是命，岂能随便弃之不管？子珣真不愧为出家之人，自己的生死可置之度外，而“犬猫”不可不顾。
由于岳飞“悔不从东松僧言”，无意之中泄密了此事，使得生性多疑的秦桧竟怀疑“僧尝教岳”，于是进行报复，派遣李吉到祁门来捕杀子珣，以绝后患，却遭到了子珣的“反报复”和戏弄，充分表现慧僧那种临危不惊的气概与以不变应万变的智慧。最后，李吉只能空手而归，子珣择址构庵“遁所”。不久，子珣坐化升天，终得圆满，此事以子珣的完胜而告终。
《祁门县志·人物志·仙释》中的这段话，下面从三个方面来解读：
1.产生一句谚语：子珣请岳飞吃面，置酱于碗底。岳飞求酱佐面，子珣说：搅动见酱。一语双关，意在劝岳飞“暴动起事”。岳飞不听，等到他被捕入狱时，想起此事却后悔不已，深深地感叹道：不听长老言，吃亏在眼前，没想到兑现得这么快啊！这句话在后来的流传中，慢慢被演绎为“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成了民间的一句谚语。
2.成就一座名桥：“所置佛像桥，为千佛桥”。自此，花城里的庵西桥，改名叫“千佛桥”，名声大振，与东松庵齐名，写进了史册。这件事，也写进了长篇评书《岳飞传》，可见其影响之大。
3.暗含三个道理：一是祸从口出，在《祁阊志·卷五·僧寺》中是这样记载的：“后遭秦桧之难，系狱，乃曰：‘早从东松长老言，不罹此祸。’”子珣遭李吉追杀，全因岳飞此言而泄。二是隔墙有耳，《祁阊志·卷五·僧寺》中是这样表述的：“桧知，以为与僧有异谋，遂遣李吉撤僧首级”。岳飞在牢房里的自言自语都能传至秦桧耳朵里，不是秦桧有双“顺风耳”，而是隔墙有耳所使然。三是要有预判，“僧先觉”，不是子珣能掐会算，有先知先觉的通灵，而是他早就有预判，作了最坏的打算，提前做好了两手打算，时刻准备着逃离，所以有点风吹草动，立马从容而跑，不给对手——李吉以机会。
岳飞吃面也好，子珣坐化也罢，这些传说，同岳飞班师过金山寺的传说何其相似。
《坚瓠集》中说：岳武穆班师过金山寺，禅师道月，劝之勿赴阙。武穆不听，道月遗以诗曰：“风波亭下水滔滔，千万坚心把舵牢。只恐同行人意歹，将深推落在深涛。”武穆至临安系大理狱，有亭匾曰：“风波”，始悟诗意，悔不从其言。桧闻其事，遣卒何立捕月。道月方集众说法，何立伺之。道月忽说偈语：“吾年四十九，是非日日有。不为自家身，只缘多开口。何立从东来，我向西方走。不是佛力大，几乎落人手！”言讫端坐而化。
两地的传说，内容大体相同，只不过人物的名字不同罢了。不论是东松长老，还是道月禅师，都不过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形象化而已。
实际上，在我们传统文学的认知里，通常都有一个惯性思维，那就是所歌颂的英雄人物（主人翁）都是性格健全的，都是高大上的，不能有任何缺陷，如果有了，除了采取舍弃的方法处理外，还要进行包装，通过演绎出一些民间传说、传闻、传奇或故事附会到人物身上，使之有血有肉地饱满起来，使之活灵活现地立得起来，面对这样高大的形象，从而使人敬佩、令人景仰不已。所以，这也是传统意义上的一种表现方法，也是一种民俗文化，甚至是民俗风情，犯不着大惊小怪，但要谨慎对待，用不着过度解读。
《祁阊志·卷五·僧寺》记载了庵僧为岳飞建生祠之事：“后僧立武穆王祠以祀之。县尉黄维，纪事于石。”
绍兴九年（1139），当时祁门县尉黄维写有《岳武穆王生祠记》，该文收录于祁门第一本县志《祁阊志》，全文抄录如下：
岳武穆王生祠记
宣抚帅相岳公，总戎有律，动则成功。士民爱之而心倾，寇贼闻之而胆落。忠烈壮庙朝，威名震夷貊。其丰功伟望，炳焕丹青，烨然光耀。维安能以片言只字，殚述公之盛美哉！姑叙祁山之人，祠祝公之意云。
公绍兴改元，授职讨贼。提兵经此，号令严整，士卒畏服，静肃无哗，行旅居民，初不知此有兵也。害除利建，欢声洋溢，民怀其惠，乃书公名氏官称，祠祀于东松兰若。
吴门黄维适尉是邑，以不获瞻拜公之仪刑为歉，乃作诗纪，实以济了，昭揭其所祠之宇，命尽史绘事，克肖公像，以极夫邑人钦慕之意。庶几情文兼至，名实相宾，不为虚设。
生祠之创，虽曰非古，然昔人听讼之棠，手植之桧，尚能纪爱扬名，为永永之美观，况今模写伟人烈士，香火严奉，以致其不替之忠乎！此所以乐为之说，以告诸方来，乃为之歌曰：“山陵巍巍兮可平而泽也，谷深渊渊兮可高而陵也。惟公功烈，天长地久兮，盖不可得而泯也。”
绍兴九年九月十九日，迪功郎徽州路祁门县尉黄维记
“生祠记”中写道：“公绍兴改元，授职讨贼，提兵经此。号令严整，士卒畏服，静肃无哗。行旅居民，初不知此有兵也。害除利建，欢声洋溢，民怀其惠，乃书公名氏官称，祠祀于东松兰若”。由此可见，岳家军确实纪律严明，正如花城里《倪氏族谱》所言“其法律严整如此”，所以，深受百姓爱戴，这也是百姓为何缅怀岳飞并要为之建造生祠的原因之一：岳飞一直是人民群众传颂的“民族英雄”！
岳王庙，全称“岳精忠武王庙”，位于祁门县小路口镇东松岭上，是为纪念岳飞而特建的一座生祠。
所谓生祠，顾名思义，旧时是指为还活着的人修建祠堂。它不同于我们常见的祠堂，是用来纪念逝者的，而是对还活著的人立祠奉祀，以表达内心的感戴和钦敬之意。给活人立生祠古已有之，由来已久，但要求很严，不是轻易说立就能立的，有一套严格的立祠标准、审核制度和惩处措施，如唐朝，对于现任官员立碑或立祠就有一定的限制，《唐律疏议》载：妄自遣人立生祠或德政碑者，要受到“诸在官长吏实无政迹辄立碑者，徒一年”的处分。《日知录》称唐朝“当日碑祠之难得”，因为这是须要建立很大功劳才能享受的特别待遇与特殊荣誉，相当于现在的“终身成就奖”。但到了明朝的魏忠贤那里，就没了章法，许多谄媚者抑或是畏惧其气焰者，为魏忠贤歌功颂德，到处为他建生祠，导致魏忠贤的生祠“几遍天下”。对于建生祠这种乱象，顾炎武曾发出这样的感叹：“今代无官不建生祠，然有去任未几，而毁其像，易其主者。”这种现象的发生，并不会使人惊诧万分，“得民心者得天下”，只有为万民景仰或爱戴者所立之祠，才立得永久，传得千秋，反之，则定为世人所不齿，钉在耻辱柱上。
岳飞的生祠则是建于宋朝，肯定经过了朝廷的严格审查，通过了“恩准”这一关，说明朝廷对岳飞的功绩还是认可的。因岳飞“丰功伟望，炳焕丹青”，又“惟公功烈，天长地久兮，盖不可得而泯也”，所以，祁门人为之建“岳武穆王生祠”，既是民心所向，万民拥护，也是对“岳王”的最好纪念。说到此，不妨再多一嘴：慷慨的祁门人还给另一个历史名人建过两座生祠，一座建在县城，一座建在历口，此人便是驻扎在洪家大屋长达十个月的两江总督、湘军大帅——曾国藩，祠名曰“曾文正公祠”。
明弘治十四年（1501），徽州知府彭泽巡视祁门，深仰岳飞忠烈之节，命知县韩伯清撤其禅宇，易为王祠，移建于县治之南一千米，以便祀事。祠塑岳飞像于忠堂，铸秦桧跪像于庙前阶下。凡谒庙者，均以杖击秦桧像，铿然有声。清乾隆、咸丰年间曾三圮三修。今已废弃。据民国时期南乡李家骧编辑的《祁门县乡土地理志》所记，岳飞题壁碑在太平天国进军祁门时毁坏的，可见兵燹的之祸有多严重。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当年的庵寺已不见踪迹，唯有庵壁上的那段文字代代相传，唯有那些个传说还在谈笑中……青山常在，绿水不改，我们的心一直装着岳飞，装着英雄！
面对东松庵的残垣断壁，面对岳王庙的一片荒草，面对挖掘出来的题壁、祠记、题诗、传说等，我们该怎么办呢？可否古为今用，造福于民？为此，笔者提点浅薄之见，权当抛砖引玉之用：
1.可征地十多亩，将原址进行简单恢复，无须重现东松庵和岳王庙原貌，可塑岳飞雕像、题字、诗作等与岳飞有关的内容予以展示，包括金字牌洪村的岳王井。
2.再将题咏东松庵的诗作请本县书法家书写（肯花钱可请名气更大的书法家，以提高书法作品的诱惑力与影响力），上部为诗文，下部为作者简介，再制成碑刻，打造一个有关岳飞内容的主题碑林。
3.俗话说得好：“砖不够，泥来凑。”题咏东松庵的诗作是少了点，可其它地方题咏岳武穆祠的诗作却很多，可挑选一部分，借来一用，如清乾隆的《经岳武穆祠》：“翠柏红垣见葆祠，羔豚命祭复过之。两言臣则师千古，百战兵威震一时。道济长城谁自坏？临安一木本犹支。故乡俎豆夫何恨，恨是金牌太促期！”再如宋白珽的《岳武穆精忠庙》：“国势已如此，孤忠天地知。死生同父子，奸宄系安危。偃月无封桧，栖霞有谥碑。中原遗老在，岁岁梦王师。”这些都是上乘之作，不仅可从中了解、学习格律诗，而且可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因此，不仅要高起点、全方位打造成一个新的文化景观点，有它独特的亮点，还要打造成一个爱国主义教育的示范基地。（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