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柳宗元的《江雪》,忽然想到刘欢为电视连续剧《胡雪岩》创作的歌曲《去者》。
刘欢在当代众多的歌星里算是卓而不群的人物,他的文化修养很高,从这首歌的歌词里也能看得出来。
“人鬼天地,万金似慷慨。浮生若梦安载道,唯苦心良在。红颜依稀,挥去还复来,生死命注休怨早,殇情暗徘徊。无奈何青春逝去,无奈何江山真易改,情谊无价亦无保,天降仇敌忾。无奈何路回星移,无奈何时运他人宰,钟鸣鼎食散一朝,空守昨日财。山水迷离,流花低雾霭,夙愿扁舟寒江钓,风掠须发白。”
歌词中,“人”与“鬼”代表生死轮回,所谓“天者,夜昼;地者,枯荣;人者,生死”,对于在这世间奔波的人,“除生死外无大事”。“万金”应该指“万金之躯”,“万金之躯”本指帝王,这里指的当是重视生命想着做一番大事、实现人生价值的人。在漫漫的轮回中,生命是偶然的,但既然降临到了这个人间,自然不能让它白白度过,要找到它存在的意义。那么,意义在何方呢?什么东西是可以为自己所有的呢?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温暖、充实自己寒冷而虚空的人生呢?这几句是总起,提出问题。
第一个当然是追求理想,理想分明是模糊的,难以言传的,不断变幻的,作者也无从具体表达,于是,用了一个“道”字来概括。但“浮生若梦”——人生本来就是迷离难辨的,在迷离难辨的人生上建构属于自己的“道”,靠什么来承载呢?这个思考已经上升到哲学的高度上了。最终,“道”无从承载,那么,剩下的只有苦苦追求“道”的“心”存在了,这颗心分明是焦灼的,不安的,骚动的。这里说明第一个观点——追寻理想中的至理“道”是难以达到的。
那么,可以充实温暖人生的爱情呢?由于社会伦理,由于人世变迁,由于外在因素,相爱的人是很难在一起的,这在作者写的《胡雪岩》中的另一首歌里也有相同表述:“相爱人最怕,有情无缘,长相思却不能长相依恋”。那个至爱的人,就在远方,“放眼望,天水蓝,你就在天水之间”。不能相守,不能相爱,心里却始终抹不去对方的影子,它就不时的带着脉脉温情“依稀”浮现在心头,但现实却是不能改变的,最后只能落得个“殇情暗徘徊”的黯然结局。这是第二个观点——守望爱情也是难以实现的。
人生短暂,青春容易逝去。不要说是一个人的青春,就是王朝的更迭也是如此,什么人能挽住时间的脚步呢?人世沧桑,岁月难再,这是从古到今人们的共同感慨,在逝者如斯的时间与浩瀚无际的空间面前,人的弱小和无力是古今同感的,并不会因为时代的变迁而改变。在这样的虚无面前,理想不可依仗,爱情渺远难凭,那么,还可以有友谊。“情义”是无价,但却很难保证,因为情义毕竟是来自双方而非一厢情愿。那么,在“天降仇敌”的时候,谁又能与自己一起对抗来自外界的侮辱和欺凌、压制和迫害呢?所以,自然得出第三个观点——友情也是靠不住的。
世事在不断地变幻,自我在不断地忍受着来自他人的宰割,而陪伴自己的只有孤苦无依,一句“无奈何”满含着在强大的造物和外界面前的无助。峰回路尽,斗转星移,命运为他人所制,富贵奢华的家业会因为一时的运气而一朝衰败,昨日辛苦操持家业,却换来今日空空如也!那么,当初苦心的经营又有什么用呢?这里,又得出了第四个观点——拼命去捞取财富是也没有价值的。
理想、爱情、友谊、财富,这些一般世俗的人们看重的东西,都靠不住,那么,还有什么可以去追寻呢?还有什么可以坚守呢?也许,只能隐逸于山水之间,守着迷离的自然,流连于雾霭与流花之间。也许,最大的夙愿应该就在这儿:一叶扁舟,无需操橹,随意漂泊,忘情山水,寒江独钓。——当凛冽的岁月之风无情地吹过时,一瞬之间,已是须发皆白。这绝对不是与官场的不合作——在悟透了人生的底蕴后,官场算得了什么呢?这也绝对不是与他人的不合作——在看清人世后,他人的意见对于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也绝对不是与人生的不合作,这应该是更为亲近于真实人生的一种方式,相比之下,采取什么手段,比如扁舟,比如独钓,都是次要的了。人生最大的目的,不过是找一个理想的地方,放下自己的心灵罢了。
歌词的许多内容还是不能给学生讲解的:讲浅了,隔靴搔痒,没有作用;讲多了,容易让他们悲观。所以,就拿过最后四句来比照着《江雪》说了一通,最后的结论是:这四句,完全够得上一首上乘的绝句;这四句,可算得上中国当代流行歌曲中的绝唱。尤其最后一句,没有千钧的笔力,没有深厚的古典文化修养和对人生的哲理性思考,是写不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