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半辈子,经历几十个寒冬腊月,惟有40多年前那个冬天里的一个黄昏,感到特别温暖,一直珍藏在我的心间。
那时,稍有空闲的大大小小城里人,都到城外附近山上捡柴禾,回家烧水煮饭取暖。生活在如今烧煮电、气化的人来说,对于有过此经历的人那是梦,是一个很遥远的梦;而对于80年后的人,那是故事,那是传说,是一件编撰的十分荒诞的事。
上世纪60年代未,离过大年还有几天的样子,在学校里背诵完“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句子后,这句是毛泽东同志在1939年12月21日写的《纪念白求恩》这篇著作的最后一句。老师挥挥手。说:好了,你期终考试通过,正月十四来学校报名。霎时,我像一个脱了缰绳的野牛,疯似的冲出教室,冲出校门。
到家时,母亲正怔怔地站在院里柴堆前。我明白,母亲担忧这些柴禾是烧不到正月十五。那是一个物资极为匮乏的年代,电是明令禁止用于烧锅取暖,煤是凭票计划供应。即使有票,一般人家也拿不出钱来买煤,一直以来都是上山捡柴取暖烧锅做饭。家里那堆柴禾,是大姐大哥在上山下乡前,去城外郊野山上捡拾来的。哥哥姐姐,前几天从乡下捎信来。说:上面有指示,今年过年不回城,就地闹革命。一下断了母亲等他们回来,去山里捡柴过冬的盼头。
我说,趁这天还好,雪没落下来,明儿我去山里捡柴。大病刚愈的母亲,颤巍巍地抚摸我的头,无奈地叹口气:人小力气小,路远,山路难走,难爬,一个人,那哪行呀?我说:找同学结个伴,就在城外附近山上捡,不跑远。
那天一早,天还是黑咕咚咚的,我和相邀的同学各自肩上斜斜地背着扁担,扁担头上布兜里装着几把碎锅巴,雄赳赳气昂昂地迈着步子,向郊外一座计划好的大山挺进。
尽管是凌寒的冬日,徒步十多里小道,来到山脚下,我和同学额头上都冒着热汗。一拨拨的人绕着山,沿着山脚下的一条小路,向更远更大的山疾疾地走去。我俩心头纳闷:干嘛舍近求远。便拦着一个扛着扁担绳索,也去捡柴的中年妇女。她说:这周边山上的柴禾都捡光了,只有到二十里外的寺冲、滴水岭、佛子岭一带。说那一带山高林密,你俩人太小了,去了危险,还是回吧。说完头也不回地直径走了。
我俩双眼对望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地咬咬嘴唇,捏紧拳头。异口同声地说:走,这山里难道还真有狼?就是有狼还能把二个大男子汉吃了?
没过多久,前面那妇女走不见了,一定是发现我俩尾随其后,便使了三十六计中金蝉脱壳一招,把我俩弄丢了。
此时,我俩不管什么路什么山,只认定前方一座大山,向前向前。走了好一阵子,我俩终于来到一座大山脚下,自已认定的有柴可检的大山。
一个山里娃子牵着一头老牛,从我们身边擦过时,顺口说句:这山上只有前面偏坡上有柴禾。我俩赶紧一头钻进草深林密的偏坡,原来这里是一片立着墓碑的坟地。在坟与坟之间,的确有好多枯树干枝。我们是听着街坊邻里,说着鬼呀神呀妖呀怪呀故事长大的。行走在这阴森森的坟场,脑袋立即就大了,浑身汗毛都竖起来,抱着树干闭着眼,不敢挪动半步。母亲忧郁的目光,院里不多的柴禾在眼前晃动着。我俩一咬牙一跺脚,相互鼓励不离不弃,一人胆怯怯地在前捡柴,一人紧随其后高举扁担。那时上山捡柴是不允许带砍刀的,从树上生拉硬拽些,被大雪压断的树枝。然后,将手折不断的树枝,略粗些的,一头放在石头缝隙,另一头俩人握着,用力往下一压,咔嚓一下,树枝断了。遇上腕口粗的树干枝,我俩整个身子吊在半空,用力往下一坠,也断了。不一会儿,就捡了八大捆柴,然后逃似地离开,那块恐怖的坡地。
我们兴奋地挑着柴,一前一后,跌跌撞撞地往家赶。没多久,渐渐地感到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重。每段路,走的越来越短,间隙的歇乏次数越来越多,肚子叽叽咕咕地叫着,这才想起,那装锅巴的布兜,在慌乱中丢在坟地。终于在一个依山而筑的农家屋前,又冷又累又饿的我们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个中年汉子。望着渐渐西沉的冬日,山里刮起的一阵阵冷风,路上残雪积水结成冰疙瘩。说是捡的太多,挑不回去,这里离城里起码还有十五里地。一人丢二捆,隔年来再拿。一边说着,一边把四捆柴码在屋檐下,又从屋里,拿出二个热乎乎的大山芋,塞到我俩手心……
从那以后,50多年来,我俩就一直固执地认为,那两个山芋,胜过天下山珍海味;在所有冰封雪飘的月份,所有天寒地冻的日子,就是那个冬天,那个黄错,最最温暖。
校对:百里墨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