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斯骑鹅旅行记》,是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瑞典女性作家塞尔玛·拉格勒夫的代表作。作为一部世界名著,它不仅仅讲述了一位淘气的孩子通过游历而找回自己的经历,还表达了作者深沉而睿智的思想。只不过这种思想是通过童话表现出来的,所以,显得隐晦而深挚,需要读者透过字里行间去品味,去体会。像处处流露的宗教情怀,像对国家的由衷的热爱,像对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期盼,像对弱小的同情和关怀,等等。
作为一部旅行记,这些思想的传递,有的是通过小主人公尼尔斯直接的经历来表达的;有的则发生在尼尔斯到达那个地方之前,而尼尔斯只作为一个收束或者见证出现;而有的,则是只以尼尔斯听故事的形式出现,你完全可以说,像这类的故事,看上去与整个事件显得不是特别融洽,似乎是勉强把它们拉到一起的,但仔细体味,却又觉得与全书的主题是和谐一致的,而且为了使它与其他情节互相协调,作者仍然采用的是童话的叙述方式。
其中有一节叫《大蝴蝶》,故事大概是这样的。尼尔斯骑着鹅到了厄兰岛的中央腹地,那儿是童山濯濯的高原。高原上有许多风磨,尼尔斯在一个风磨旁边休息的时候,有两个牧羊人走了过来。尼尔斯坐在磨坊的台阶底下,听到了两位牧羊人的谈话。
其中那个年老的牧羊人讲到,曾经有一只身体有几十公里长、翅膀像湖泊那样宽的蝴蝶,飞到了波罗的海的上空。暴风雨撕裂了它的翅膀,可怜的蝴蝶坠入了海中,后来搁浅在斯莫兰省外面的暗礁上。从此以后,它就一直躺在那儿,身躯渐渐变成了化石,最终成为了波罗的海里一块狭长的岩石礁。各种青草和树木的种子随风飘到礁上以后生根发芽,海藻、泥沙和贝螺沉淤后形成了宽阔的海岸,蝴蝶坚硬的背上有了牛羊,有了鸟类,有了石头小屋,有了农村和市镇。
老人用忧伤的语调说:“我只是想知道,住在山下农庄里的那些农民,靠出海打捞为生的渔民,保格霍尔摩的商人,或者是每年夏天都到这里来洗海水浴的浴客,在保格霍尔摩宫廷废墟里漫游的游客,每年秋天到这里来猎取山鹑的猎人,到阿尔瓦莱特山上去画羊群和风磨的画家,我真想知道呀,他们这些人当中究竟有没有人知道,这座海岛曾经是一只蝴蝶,它曾经挥动着闪闪发光的巨大翅膀飞来飞去。”
作者不厌其详地列举各色人等对待这个岛屿的态度,有着深刻的含义。作为农民,以土地为生,但在他们的心目中,这块土地仅仅可以提供粮食作为他们赖以谋生的手段,它是僵硬的,即使有山水草木,也缺乏一种灵性;作为渔民,他们虽然以捕鱼为生,但却要依附于这片土地,这里有着他们的家园,但在他们的眼里,这儿只作为生存的地方存在,除此而外,没有其他深刻的意义;作为商人,他们带着谋利的目的到来,然后又带着自己的收获或者失落离去,对这里没有太多的情感;对于游客,他们来到这里以后,看到了废墟,看到了梦想中的景观,至于这片土地还有什么深层的东西,那是他们不在乎的;对于猎人,这片土地提供给了他们可供猎取的动物,为他们保障了生计,土地的意义也就唯此而已;而对于浪漫的、有着艺术鉴赏力的画家,应该是最具备灵动飘渺、丰富想象的人,他们的眼里唯有风景,而纯粹忽略了脚下的土地。如此来看,谁都从这片土地中获得了好处,谁都知道这片土地的可贵,谁都热爱这片土地、感激这片土地,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将它当作有生命、有性灵的东西来看待,没有人把它作为一个曾经张着翅膀飞翔过的“大蝴蝶”来对待。
那么,倘若这样来对待,又与目前所操持的这种态度的结果有什么不同呢?关于此,作者是如此表述的:“是不是有人能说个明白,为什么在阿尔瓦莱特山上会有这样的一种思念。我一生中每天都有这种感觉。我想,每一个不得不到这里来谋出路的人都有着牵肠挂肚的思念。我真想知道,是不是还有人明白过来,这种苦苦的思念之所以会缠着大家,那是因为这座岛是一只蝴蝶,它在苦苦地思念着失去的翅膀。”
作者没有明确地说明这种思念到底是什么,但我们可以看出,它指的并不是乡愁。因为带着这种深深的思念的人是来到这里生活的人,既然到了这里,这里便成为他们的故园。表明思念的内涵的,就是最后一句话,岛屿“在思念着失去的翅膀”。那么,如果岛屿找回那双翅膀呢?答案将会如老人在前面描述的:“他们当中是不是有人想过给风磨插上巨大的翅膀,让它们飞上天。那对翅膀要大得能把整座岛屿从海中托举出来,让这座岛屿也像蝴蝶群中的一只那样翩翩起舞。”
如此来看,岛屿思念着失去的翅膀,它渴望恢复到“大蝴蝶”的原始状态,然后以美妙的舞姿飞翔;而它将这种欲念浸注到了生活在它腹部的人们,让他们也带上了这样的愿望,“苦苦地思念”着飞翔。所以,老人提到的阿尔瓦莱特山就有了特殊的意味:只有在山上,当一个人俯视广袤的大地和旷远的前方时,那种想着插上一双翅膀飞翔的想法将会更为强烈。
这段文字像一个楔子一样插在故事中间,如果将它删去,并不影响故事的连贯,作者有意地将它加在这里,只能说明一点,她要通过这种表达,来表明一种她对土地的态度和她的生活的哲学。
在作者的眼中,土地是有生命的,它有它的由来,有它的过往,因此,它也就随之具备了一定的质感,一定的柔软。那种由来和过往对于后来生活在它上面的人是陌生的。恰恰因为这样,那种由来,那种过往就被它养育的人们忽视了。忽视了它的人们虽然日日驻留在它的腹地,靠它生存,靠它发展,也在它的上面演绎着婚丧嫁娶,离合悲欢,但似乎只有人类经历的事情才算是历史,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而那片土地,却被人只将它视为可以获取利益的存在,而忽略了它本来存在的灵气。人们看到了它的厚重,看到了它的朴实,而忘记了它也有着飞翔的渴望。
正因为土地具备这样的特质,它也就有意将这样的特质灌输在生活在其上的人们的心里。它在告诉人们,刀耕火种,筚路蓝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老病死,你来我往,如此的生活并不是我们的全部。我们倘若只知道向这片土地索取,就会忘记本来的面目,那样的话,我们的眼光会变得狭窄,心灵会变得干涸,灵魂会变得萎缩。只注重眼前的利益,而忘却的那些生活需要的灵动丰盈的东西,我们会像那些农夫、那样商人、那些画家一样,只看到土地表现在外面的东西,而漠视它本来可以提供给我们的更多的东西。在一定程度上,我们一直要保持一种飞翔的姿态,哪怕身体还行走在这片大地上,但我们的眼光可以摆脱浅近和低俗而仰望那高远的天空,我们的心灵可以在追求物质之余去渴念一些看似没有用其实完全可以滋润我们灵魂的东西,来实现富有价值的人生。
这是一位伟大的童话作家的梦想。作者在讲述这种人生观点的时候,有意采取了一种对比的方式。在她的笔下,那位老人自始至终都是忧伤的,他的眼睛一味地瞅着那层薄雾,试图穿过它的遮隔,将那隐隐的理想看清。这样来看,这种生活观念似乎带着一种天生的忧郁,一种贵族式的落寞,只因为它已经不再被人们接受,不再被人们认可。老人,往往代表着过去。而过去,往往是有诗意的,有画情的。陪伴在他身边的年青人,则代表了后起的一代,他从开始到结束,都带着一种敷衍应付的态度听着老人的讲话,这已经就明确地说明,在年青一代的心目中,已经没有了类似的念想和类似的生活态度。他们变得更现实,更世俗,也更功利。如此来看,作者写这部童话的目的就有了更为深广的意义。她在告诉人们,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值得我们留意,每一片森林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故事,每一个动物都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每一片土地都渴望着张开翅膀做一次“骇人听闻”的飞翔。当我们接受了这样的生活观念的时候,那些俗常的东西会马上改变面目,以另一种梦幻般的姿态出现在我们的耳目之中,而唯有我们聆听到那样的心跳,观看到那样的起舞,我们才会变得轻盈起来,而她一直强调的天国,也才会降临到这样的福地。唯有如此,那片土地才会产生歌谣,才会发生传说,才会产生传奇,才会产生精神上的富裕。而生活在其上的人们,才会找到本来就存在于土地中间的诗意。
那么,是什么像那位年青人所具备的一样,消灭了我们的赐予土地飞翔或者说像当初的蝴蝶一样飞翔的梦想呢?是我们过于对尘世的留恋?是我们过于注重追求现实的享受?是那些世俗的利益完全地占有了我们的思绪从而忘却了飞翔的本能?这都是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唯一可以肯定的则是,当我们全心全意地怀抱着类似的梦境的时候,土地在我们的眼里就会变得乏味起来,它无非就是些土石,就是些旷野,就是平原和山峦,就是些砂石和瓦砾,那样的日子过得足够长了,我们不但不会热爱它,而且也同时厌恶起我们贫乏而无聊的人生。
所以,这部著名的童话,讲述的是一个叫尼尔斯的孩子骑着一只叫莫顿的雄鹅跟随着大雁先由南往北又由北往南飞翔的故事,但你又可以看作是作者的一个借老人的口讲的愿望:你相信土地会飞翔,那么你也就会具备飞翔的能力,这种能力总会在突然的某一天,带着你实现那被大地怎么也拴不住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