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聊斋之·龙井茶语

西湖聊斋之·龙井茶语

作者：梁风

（一）

谷雨前，正值新茶上市，受北京朋友之托，要代购几斤正宗上品西湖龙井。正好在杭州的一位聞姓书法家好友说他有位学生家是正宗茶农，在龙井村开了一间农家乐。于是相约择日驱车前往。

天下名茶数龙井，龙井上品在狮峰。之前，我只知道杭州西湖十大风景之一是“龙井问茶”。所以聞老师说去龙井村，自然十分欣然。一路开车兴致勃勃聊龙井话题。聞老师是地道杭州人，也是茶文化底蕴深厚的爱茶之人。他告诉我，其实现在龙井就有八景。因为龙井东北部山谷与西湖景区相连，东南可达南高峰山脚。风景因西湖而靓丽，因山峦叠翠而秀美，更因龙井名茶而蜚声海内外。这龙井八景分别是：凤篁岭，过溪亭，涤心沼，一片云，方圆庵，龙泓涧，神运石和翠峰阁。惭愧的是我在杭州也很多年了，还自认是个关注人文历史的读书人，却对人间天堂杭城了解的太肤浅，聞老师说的，我居然只知道一个“过溪亭”的典故：那是北宋高僧辩才自天竺山退居龙井寺，寺前有条虎溪，溪上有桥刻上“归隐”二字，一日，苏轼来访，一见如故，两人秉烛品茗夜谈，次日送客，意犹未尽，两人边走边谈，辩才竟忘记自己订的“山门送客，最远不过虎溪”的清规而过了桥。因此改桥名为“过溪”。后人作亭岭上，遂称为“过溪亭”，亦称“二老亭”。聞老师赞到：不错嘛！经典典故还记得很详细！我尴尬一笑：不瞒您说，这还是我来杭州工作之前偶尔从书里留下的记忆，不知已是龙井八景之一，其它您说的我简直听都没听过哦！聞老师说：今天来了不是自然都明白了吗？

聞老师告诉我，龙井茶清明前到谷雨后是最佳采摘期。只因明前茶太贵，口感淡雅清香，老茶客觉得不过瘾，谷雨后的茶又有暮春老涩之虞，只有眼下谷雨前的茶，茶味纯正浓香，酣甜回味，口齿生津，价格也最适中，才是最实惠的上品。

说话间，我们已经按导航抵达了梅家坞。这梅家坞已是龙井茶区，与老龙井，九溪十八涧形成犄角之势，因为需要爬山，所以只能泊车于此了。

我俩选择从梅家坞沿“十里琅珰”石阶小路上山，这段路到老龙井大约3000多米，要爬高297米左右。如一路观景，不紧不慢，要走两个多小时。我们来的早，清晨7点就开始上山。一开始，石阶两边都是茶树，晨雾尚未完全消散，山里空气湿度挺大，感觉空气清新的让我们两位“准老人”顿感年轻，脸颊滋润的好像能捏出水来。这石阶平且较宽，似乎与“十里琅珰”古道的名称不相匹配。前行300多米，茶树不见，变成杂树林木和灌木杂草。很有些原生态了。到了“三分岔”，这里是最重要的路口，因为我们要上山顶最高处，所以也就不问岔路去向，继续上山冲顶。爬上一观景处，突然，聞老师叫道：兄弟，快看，西湖全景赫然在目！我顺他指的方向看，远处山坳薄薄云链中西湖明珠般镶嵌在三面环山，一面朝市中心的大杭州城西偏南区位。好美啊！此刻，立马就让我想起：总把西湖当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的古诗名句了。

下山半道，因为我们要去老龙井，没再走正宗“十里琅珰”，而是走入很窄的茅草掩映的小路，显然聞老师来过，一路回头看景，此处种满茶树的山坡此起彼伏，不经意间，已经进入著名的狮峰茶园了。我们知道，这可是比摇钱树还珍贵的风水宝地。我和聞老师都有点兴奋，时不时彼此相视而笑，似乎觉得各自脑门上都有着“西湖龙井”最正宗的原产地标识了。
小路向左拐，不远处石阶上就见到一牌坊，上书“老龙井”三个字。已然是老龙井景区了，我们没急于进景区，聞老师拨通学生电话，他学生晓芸很快过来接我们到了离老龙井不远处她家的名为“龙井茗院”的农家乐。

（二）

晓芸和丈夫都是学艺术的，晓芸艺术学院古琴古筝专业，丈夫学的是园艺设计，公公婆婆是地道的茶农，因此这一家子开的农家乐茶庄，既有本地茶农的质朴，又有满满的文化艺术氛围。庭院四周被枇杷树和翠竹环绕，远处茶山清晰可见有茶农采茶。院内四周盆花盆景点缀，还有一座很大的枯漏喷张造型的根雕作品放置在三层自建具杭州郊区风格的特色别墅小楼大门旁，取名“爆米花”，寓意财源滚滚的“爆发”。院内偌大的遮阳伞下配有六套桌椅供游客室外观景喝茶、就餐、打牌、聊天和休息。

引起我们注目的，倒是院内地上铺的竹席和一个个较大的圆竹匾，上面都铺满了刚采摘的嫩绿的新鲜茶叶，散发阵阵野味的清香。而别墅大门旁“爆米花”的另一侧，则有一口类似于农村大灶但很低矮用电的炒茶锅灶。一位年龄较大的男子正坐在锅灶前在不停地用手炒茶。晓芸介绍是她公公，男子礼貌地冲我们友善点头微笑，并不言语，便继续炒他的茶。

晓芸领我们参观了她家的小别墅，一楼大堂，挂有玻璃框装裱的几幅杭州名人字画，其中一幅八尺赵孟頫体行楷作品，落款是聞老师熟悉的西泠印社知名书法家王老师，手书的是唐代陆羽的千字文名作《茶经》。其书法功底连聞老师都赞不绝口。大堂内设吧台和一组沙发，里面是四个包厢和后厨，后厨连着后院做洗涮处理食材的操作间。整洁干净，有烟火气却没明显烟火味。楼上据说都是客房，而主人一家子则都住在别墅边搭建的两间平房里。

回院内落座后，晓芸请她爱人史先生过来陪我们聊天，她亲自为我们泡茶。为了显示对老师的尊重，她特意净手焚香，还叫来一位着汉服抱古琴来的少女，是她的学生，要她来给老师的老师弹奏一曲助兴。

我们开始专注晓芸这龙井绿茶的专业泡茶过程。史先生热情且健谈，开始跟着妻子的流程介绍起来：这是昨天刚炒好的新茶，我们采摘的新鲜青叶要四到五斤才能炒一斤。整个炒茶工艺从采摘，、摊放、杀青、回潮、辉锅、分筛、挺长头、归堆到收灰等数十道工序。你们看见那边我妈正在打理的竹匾，就是刚采摘回来的鲜叶，要摊放凉晒半天，一是要减少青草的杂青气味，二是要将青叶的含水量降到70%方可炒制。至于炒制其它具体工序，我们品茶后看我爸的操作再给二位老师介绍。

史先生接着说道：现在二位老师看，她用的工具是竹质的茶则和小茶匙，茶则是从茶盂或者茶叶桶罐里取茶备用的，主要都是防止用手接触茶叶沾染细菌，也是为了便于比较准确地掌握份量。绿茶的泡制无需像功夫茶那样有多种复杂的工具和茶具，只需要开水壶和玻璃杯即可。但泡茶过程有讲究。刚烧的开水不宜直接冲泡，您看，她在每个玻璃杯里用茶匙从茶则里拨进3克左右的茶叶，每个玻璃杯先分别注入不到五分之一的开水，然后逐个摇晃几秒醒茶闻香，之后再注入温度控制在80℃左右的热水，俗话说，茶七酒八，就是泡茶注水不宜过满，七分为好。这样就泡好了。聞老师很在行地补充：兄弟看好哦，这可真是上好的雨前龙井，一片片鲜嫩碧绿的茶尖，在水中舒展腰肢，逐渐饱满，微微飘逸绽放，茶汤随之也变成一杯清澈翠绿如碧玉琼浆了。晓芸优雅地用手势做了“请”的姿势，并示意美女开始抚琴。
我们在舒缓古朴的一曲“高山流水”中品味新茶，口舌生香是自然的，但我却有点迫不及待，连续嘬吸，竟让在坐的都给我投来有些别样的眼神，现在想来，我当时就是和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说难听点，不但不懂品茶，简直就是曹雪芹笔下的饮驴的囧态。聞老师显然是个品茗的行家，只见他不紧不慢先聞了下晓芸茶罐里的干茶叶，再俯身聞桌上泡好的茶香，深呼吸后用手轻轻招揽袅袅升腾的热茶气再聞，似乎要把那股清香悉数沁入心脾，之后才端起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我看他好像是卷起舌头，让啜进的茶水在口中回旋数秒再下咽，之后眯着眼睛深深咂了下嘴，由衷赞叹：好茶啊！那神态似乎已完全沉浸在茶香与悠扬的古琴乐曲融为一体的美妙之中，进入了口齿生津，洗涤了心灵的那般的神清气爽状态中。那一刻，竟瞬间让我有些脸红耳热，自惭形秽，感到中国的茶文化实在是博大精深，她是对人的休养品味检验的绝妙载体。至今想来，任何高雅的文化确需要品味，有品无味失趣，有味无品落俗。值得欣慰的是我当时也立马感悟到，人贵有自知之明，认识到自己的肤浅就意味着进步的开始。

（三）

茶过两泡，史先生建议我们过去看他老爸炒茶。此时他老妈正把分摊凉晒好的鲜叶筛分成大中小三档，让他老爸上锅杀青，只见他手在锅中上下翻飞，在炒制中将鲜叶自然理成直条，压成扁平状，炒至七八成干起锅，又让他老妈将其薄摊在阴凉处，称之为回潮。回潮后再次倒入锅中进一步整形炒干，史先生说，要炒至茸毛脱落，茶香透出，叶片扁平光滑，折之即断，这叫辉锅。史先生骄傲地夸道：我老爸的炒茶技艺是龙井村的佼佼者，他熟练掌握龙井茶的：抓、抖、搭、甩、推、扣、拓、捺、压、磨的各种手法绝技，做到了炒制全过程的“手不离茶，茶不离手”。

说话间一锅成品茶出锅，再次摊开稍微冷却后，晓芸协助老妈归堆分装。上品茶讲究用草纸包装，一般是每包一斤，放入底层铺有块状石灰的缸中，加盖密封一星期左右，因为刚炒制的龙井极易受潮变质，收灰处理后才能出售，也可应客户要求改用锡纸袋真空包装后再装罐，然后用精美印刷的外包装盒装，正宗的西湖龙井即可新鲜出炉上市了。晓芸告诉我们：这新茶在室温干燥环境中可保存一年左右，依然保持西湖龙井特有的色翠、香郁、味甘、形美的品质。

这炒茶和保存还有这么多名堂和知识，让聞老师特别是我都大开眼界，赞叹不已。我还傻乎乎向史先生请教：咋这么麻烦啊？现在科技如此发达，用机械炒茶不是效率高很多吗？史先生笑笑摇头道：龙井茶的手工炒制是机械炒茶无论从色、香、味、形上都是无法比拟的，手工能炒出幽幽兰花香，口感细腻绵长，形状整而不碎，泡出碧绿挺拔，这些都是机械炒茶无法启迪的高度和境界。2008年，龙井茶的炒茶技艺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呢！
见我很惊讶，聞老师插话道：龙井茶就是中国茶中翘楚，世界闻名。2005年，500克龙井茶的拍卖成交价竟高达78.25万元，现在就更高了哦！
这回是我故意装傻地问：龙井茶怎么出名的？咋就这么大名气了呢？史先生笑而不答，晓芸接过话茬说：二位老师还没进景区呢，我让厨房准备午饭，小史领你们过去参观，你这问题去了就明白了，等你们回来吃饭。我和聞老师都怕给他们添麻烦，要自己过去，看了老龙井后就直接回去了！晓芸见推辞急了：别！我老师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这开小农家乐的好歹也做回东道主，连饭都不请不是让我们难堪吗？再说，回头我笔墨伺候，还想求老师一幅墨宝。另外还要准备你们需要的茶叶呢！

（四）

盛情难却，我们欣然接受。史先生领我们向老龙井景区出发，杭州疫情虽然基本稳定，但还是管理较严，进景区都要戴口罩，查健康码，行程码，并喷消毒洗手液。史先生抢先购买了每人10元门票。

龙井名茶已经具有1200多年的历史，自唐始即留有历代诗词大家文人骚客的足迹和大量咏茶的诗词作品。老龙井之所以出名，尤其与乾隆皇帝联系紧密。老龙井其实就是御茶园最著名。来到此，方知景区全称为“浙江西湖老龙井御茶园”。座落于西湖龙井茶的发源地和核心茶区——龙井狮峰山麓。园内胡公庙前坐拥十八棵御茶、园内建筑有飞檐斗翹的亭台楼阁：宋广福院、辩才塔、胡公亭、御茶楼、狮峰楼、龙井居，九溪源等古代或者仿古建筑。造型古朴典雅，布局错落有致，与山景植被和茶园相得益彰，还有流水涓涓的老龙井，初春馨香四溢的宋梅，乃至狮峰山的石刻，诗词书法碑文拓片等历史人文资源，这些自然造物和人工匠心天人合一，辉映在青山幽谷之间。让老龙井雅然脱俗，似有神佑龙鸣，加之空山鸟语，山翠花红，云雾蒸腾霞霭辉映之际，简直恍若仙境一般了。

当我还陶醉在此情此景时，聞老师被一些诗词碑文拓片等文字吸引了，他拉我过去，你看：这是唐白居易的《山间煎茶有怀》

坐酌泠泠水，

看煎瑟瑟尘。

无由持一碗，

寄与爱茶人。

再看这边，明 陈眉公的《试茶》：

龙井源头问子瞻

我亦生来半近禅

泉从石出情谊冽

茶自峰生味更园

兄弟，你再看，清乾隆，这可是人称“翰林天子”的皇帝旅游曾六下江南，四次游历龙井，曾写下400多首咏茶的诗词。这篇是《再游龙井作》：

清跸重听龙井泉

明将归辔启华旃

问山得路宜晴后

汲水烹茶正雨前。

说到乾隆，史先生来了兴致，：两位老师请跟我这边来。他领我们来到胡公庙前，用石头围栏圈住一片郁郁葱葱的茶树格外的茂盛和引人注目：这就是乾隆御赐的18棵御茶。这乾隆和龙井的故事我也不管您听没听说过，再给您二位介绍下：当年乾隆来此采茶，突听太监来报太后得病，乾隆采在手中的一把茶叶急揣入袖中便往回赶，回宫得知太后是肝火上升，眼睛红肿，待乾隆赶回已近痊愈，与太后闲话忽聞阵阵清香，就是乾隆狮峰山下揣入袖中那把西湖龙井茶，让宫女泡好奉上，太后饮之满口生津，神清气爽，连饮几日，居然肝火平了，眼肿消散，太后大喜，称龙井真乃灵丹妙药，于是乾隆传旨，御茶因此得名。

杭州真乃一方风水宝地，不愧人间天堂的美称，龙井茶着实了得，深厚的文化历史积淀与杭城西湖珠联璧合，奠定了天下名茶第一品牌不可撼动的位置。

回到“龙井茗院”农家乐，晓芸已备好酒菜，除几味农家土鸡汤、火腿笋干老鸭煲以及香椿炒蛋外，还特意让大厨做了地道的杭帮菜，一是东坡肉，二是西湖醋鱼，三就是最著名的龙井虾仁了，我们品尝了，因为是原产地龙井茶辅助新鲜虾仁，口感甚至比杭州楼外楼的还正宗。聞老师不开车，史先生作陪喝了点他们自家泡的杨梅酒，有些微醺，此时他欣欣然要写字，晓芸夫妇求之不得，回大堂砚墨铺纸，乘着酒性潇洒挥毫，其擅长的行草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首乾隆皇帝111个字的《观采茶作歌》：

火前嫩，火后老，惟有骑火品最好。西湖龙井旧擅名，适来试一观其道。
村男接踵下层椒，倾筐雀舌还鹰爪。地炉文火续续添，乾釜柔风旋旋炒。
慢炒细焙有次第，辛苦工夫殊不少。王肃酪奴惜不知，陆羽茶经太精讨。
我虽贡茗未求佳，防微犹恐开奇巧。防微犹恐开奇巧，采茶朅览民艰晓。

在一干围观的晓芸夫妇、厨师、服务员和其他前来购茶品茶游客的齐声喝彩和鼓掌中收笔合影。我们临行，晓芸赠我们每人200克极品龙井，并执意按成本价收取我们选购的龙井茶费用。我感觉，西湖龙井不仅山好水好茶好，人，更好！由此让我想起品牌的力量和价值，什么叫品牌？我的理解是：品质+品行+品味=品牌！于茶如此，人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