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 楝

苦 楝

作者:李云斌

故乡东南面有一口水塘,塘埂边有几棵自然生长的树,其中有棵楝树生长在塘埂南边,树干向农田里倾斜,楝树又叫苦楝,每年夏初,树枝上刚冒出嫩叶,一簇簇淡紫色的楝树花挂满枝头,行人路过都被它扑鼻的花香引诱而驻足,楝树花娇小妩媚,花香清新淡雅,周边是稻田和塘埂上茂密的杂草,惟有它孤芳自赏。突然有一天,靠近行人路过这面开了一个小窗户,露出一块A4纸张大的疤痕,树皮刚被削去时,淡黄色的树干裸露,挂着数滴露珠似晶莹的汁液,好像落下伤心的泪,特别醒目。路人纷纷议论:“谁这样缺德,把一块好好的树皮剥掉?”众人为之叫屈。有谁知道这块苦楝皮救过一条命。

六岁那年夏天,我拉肚子不止,开始拉出还有点残渣,渐渐变成水泻,据母亲后来说,半天光景一双眼睛就凹陷下去。因为三年自然灾害缺吃少穿,体质本来就很差,经这番折腾,我奄奄一息地瘫倒在地上。母亲匆匆从地里赶回家,背起我风急火燎地向公社医院赶去,公社医院距家约有两公里,沿途田埂连着塘埂坑坑洼洼,瘦弱的母亲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我爬在母亲的脊背上,两只手耷拉在她胸前,随着母亲身体起伏而晃悠。赶到医院,母亲把我带到医生面前,介绍我的病情,医生做了常规检查,开了一张处方单递给母亲,简单交代几句,要母亲去交钱拿药。母亲又背着我来到缴费处,把我放到旁边的座椅上倚靠着,翻遍几个口袋,失望地站在收费处窗口前,窗内收费员看着母亲的窘态,知道母亲没有钱,提醒母亲从附近熟人处临时借用,母亲无奈地摇摇头,收费员也表示爱莫能助。母亲能找谁借呢?谁又愿意借呢?家穷得叮当响,靠母亲一人在生产队上班挣工分,每年年终结算都透支,仓库里只剩下我们一家稻子,要靠求亲告邻央人担保才能挑回家,家里没有分文进账,在经济都不宽裕的岁月里,有谁愿把钱借给一个没有偿还能力的妇道人家?
无助的母亲抹着泪转身背起我往回走,迈着灌铅般沉重的步伐,心如刀绞,束手无策,唯有听天由命。我昏昏沉沉地爬在母亲的背上,母亲一路伤心地低声抽泣,懵懂的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中途有一条必经的塘埂,两边高大挺拔的杨树蓊郁蔽日,树上知鸟唧唧地叫不停,完全不解母亲沉重的心情。

母子俩走到塘埂中间,迎面碰到两位堂叔结伴去大队部开会,见到母亲悲伤的神情,异口同声问“四嫂怎么回事?”母亲哽咽地道明原委,他俩摸摸口袋也是囊中羞涩感到很无奈,其中有位叔叔突然来了灵感,告诉母亲:“听说用楝树皮熬水喝能治拉肚,不妨你回去试试”母亲闻言千恩万谢背着我急忙往家赶。到家,母亲安顿好我,拿着平时砍草用的镰刀出门。一会儿,母亲拿着一些新鲜楝树皮回来,把楝树皮撕成小块放到锅里加入水,在灶下点火熬起来,屋里渐渐弥漫一股从没有闻过的怪味,有点青香又有些苦涩。一段时间忙碌后,母亲把一碗冒着热气,酱油样颜色的汤水端到我面前,闻到那股异味就想吐,肠胃早已空净,唯有难忍干呕,母亲哄劝我把汤喝下去,说喝下去病就会好起来,同时拿出一只煮熟的鸡蛋(一直没有弄清楚在那种艰难困苦条件下,母亲从那里弄到一只鸡蛋),告诉只要喝下去,鸡蛋就给我吃。我闭上眼睛屏住气,母亲把碗送到我嘴唇边,我微微张开口,母亲一只手托住我的后脑勺,一直手将碗微微倾斜,明显感到她用力带着强制性灌,一鼓作气灌下去,那苦汁直透五脏六腑,肠胃里翻江倒海。母亲松手放开我,额上汗涔涔,我咳着喘着,噙着两眼泪花,嘴里苦味袅袅,母亲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把鸡蛋递给我,记忆中这是我第一次吃煮鸡蛋。
为什么民间把楝树叫做苦楝,我最有深刻体会,名副其实,“良言苦口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一碗苦楝树皮水真挽救了我垂危的生命,感谢大自然的恩赐。一直心存疑虑,为什么这碗楝树皮水有这样的神奇功效?长大后查找资料终于弄明白,楝树皮:“味苦、性寒、有毒,具有杀虫,治痢疾作用”曾经跟母亲开玩笑说,当时你大概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母亲微笑道:“我有什么办法?只有那样,一切听天由命,全凭你运气”
岁月无痕,往事如烟,刻骨铭心的事永远不会失忆,如今国富民强,祈愿那种举步维艰的日子再也不要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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