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读书笔记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作者:艾兮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书名:《洗澡》
作者:杨绛
杨绛(1911年7月17日-2016年5月25日),原名杨季康,江苏无锡人,中国女作家、文学翻译家和外国文学研究家、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钱钟书夫人。
杨绛通晓英语、法语、西班牙语,她翻译的《堂吉诃德》被公认为最优秀的翻译佳作。1943年创作的剧本《称心如意》,被搬上舞台长达六十多年,2014年还在公演。2003年出版散文随笔《我们仨》,风靡海内外,再版达一百多万册。2007出版哲理散文集《走到人生边上》。2013年出版250万字的《杨绛文集》八卷。2016年5月25日逝世,享年105岁。

内容简介:

《洗澡》不是由一个主角贯连全部的小说,而是借一个政治运动作背景,写那个时期形形色色的知识分子。所以是个横断面;既没有史诗性的结构,也没有主角。本书第一部分写新中国不拘一格收罗的人才,人物一一出场。第二部分写这些人确实需要“洗澡”。第三部分写运动中这群人各自不同的表现。“洗澡”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原因是谁都没有自觉自愿。假如说,人是有灵性、有良知的动物,那么,人生一世,无非是认识自己,洗炼自己,自觉自愿地改造自己,除非甘心与禽兽无异。但是这又谈何容易呢?这部小说里,只有一两人自觉自愿地试图超拔自己。读者出于喜爱,往往把他们看作主角。

阅读笔记:

1. 这部小说写解放后知识分子第一次经受的思想改造——当时泛称“三反”,又称“脱裤子,割尾巴”。这些知识分子耳朵娇嫩,听不惯“脱裤子”的说法,因此改称“洗澡”,相当于西洋人所谓“洗脑筋”。
2. 假如尾巴只生在知识上或思想上,经过漂洗,该是能够清除的。假如生在人身尾部,那就连着背脊和皮肉呢。洗澡即使用酽酽(yàn)的碱水,能把尾巴洗掉吗?当众洗澡当然得当众脱衣,尾巴却未必有目共睹。洗掉与否,究竟谁有谁无,都不得而知。
3. 她深知“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所以要及时找个永久的丈夫,做正式夫人。在她的境地,这并不容易。她已到了“小姐”之称听来不是滋味的年龄。她做夫人,是要以夫人的身份,享有她靠自己的本领和资格所得不到的种种。她的条件并不苛刻,只是很微妙。比如说,她要丈夫对她一片忠诚,依头顺脑,一切听她驾驭。他却不能是草包饭桶,至少,在台面上要摆得出,够得上资格。他又不能是找人钦慕的才子,也不能太年轻,太漂亮,最好是一般女人看不上的。他又得像精明主妇雇用的老妈子,最好身无背累,心无挂牵。

4. 滚滚红尘一浮云,万里晴空似浮尘。本非如花美眷,哪堪似水流年。难比逃之夭夭,国色之天香,山鬼之纤枝,寒梅之清香,落薇之芬芳,纵是繁花落尽,空独枝,亦难相攀。微偌星辰彼岸光,虽仰望,细观难现。但借月影遮香幕,独径空欢。只愿百花常在,游遍山川……昔日红妆素颜,淡看风雨红尘,碌碌终生。今世华服浓妆,心系钱权私欲,滚滚东逝。风华绝代非妖娆,只欠红尘一杯情。夜雨声声乱,滴落芭蕉,堕入何方?月影疏桐,哪堪西风。金樽醉酒,物是人非,何处话凄凉?
5. 她想:“倒便宜!我就值这么两块石头吗?我迁就又迁就,倒成了“大减价”的货色了!”
6. 丁宝桂听说马任之当了社长,方知他原来是个地下党员,不觉 ,见了马任之又窘又怕,忍不住埋怨说:“任之兄,你太不够朋友了。我说话没遮拦,你也不言语一声,老让我当着和尚骂贼秃。”
7. 她在这个并不和谐的家庭里长大,很会“做人”,在学校里朋友也多,可是她欠缺一个贴心人。她一心追求的是个贴心的丈夫。她自幸及时抓住了彦成。可是她有时不免怀疑,她是否抓住了他。
8. “我只怕人不如书好对付。他们会看不起你,欺负你,或者就嫉妒你,或者又欺负又嫉妒。不比图书室里,你和郁好文两人容易合作。”姚宓说:“那我就不换工作,照旧管我的图书。”姚太太说:“没那么简单。你有资格做图书室主任吗?图书室放定要添人的。将来派来了主任,就来了个婆婆,你这个儿媳妇不好当,因为你又有你的资格。假如你做副主任,那就更倒霉,你没有权,却叫你负责。”

9. 她凭借朴素沉静,装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儿,其实是小女孩子谨谨慎慎地学做大人,怕人注意,怕人触犯,怕人识破她只是个娇嫩的女孩子。彦成常觉得没看清她,原来她是躲藏在自己幻出来的迷雾里,这样来保护自己的。料想她是稚年猝遭家庭的变故,一下子失去依傍,挑起养家奉母的担子,少不得学做大人。
10. 姚宓说:“姜敏,她听了点儿风声就来居功。他就是这一套:当面奉承,背后挖苦,上面拍马,下面挤人。”
11. 余照早不耐烦说:“妈妈,你就是死脑筋,没法儿进步,该学学爸爸,面对现实,接受新事物呀!做什么好菜!还不是‘糖衣炮弹‘!”她的语言表示她的思想近期内忽然大有进步了。
12. 宛英料想口红是解放前余楠在上海买的。她很识趣,一字不问那支口红当初是为谁买的,只问余楠:“你刚才说谁不肯当图书室主任?”
13. 能者不忙,忙者不能。
14. 姚太太谈了杜丽琳闰年求婚的故事,就说:“美人选丈夫是投资,股票市场上抢购“有出息”的股份。可是彦成大概不会承认。他把他的“美人”护得很紧,看来是个忠心的好丈夫。姚宓却觉得许杜夫妇并不融洽。”

15. 彦成自己意识到,他对姚太太什么都讲,多少因为他愿意姚宓知道。有些事,自己是明白的,只是不愿深究,也不由自主。
16. 姚宓轻轻叹了一声气:“我父亲还没去世的那年,他家提出等他毕业就结婚,我家提出再迟两年,等我也大学毕业。就在那年,抗战胜利的前夕,夏至前两天,我爸爸突然去世,我妈妈中风送进医院抢救。我的未婚夫当然来帮忙了。可是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因为我最艰难的是筹钱,我总不能向他们家开口要钱呀。……那一段艰难的日子不去说它了。不就抗战胜利,我爸爸已经安葬,我妈妈已经脱险,我未婚夫已经大学毕业。他对我说,我妈妈没准儿还能拖上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叫我别死等了,还是早早结婚。我妈妈可以找个穷亲戚伺候。他说趁这时候出洋最方便,别错过机会。我不答应。
我家三个女佣人走了一个,另一个又由她女儿接去过夏,要等我妈妈出院再回来。伺候我的是门房的老婆。她每天饭后回到门口南屋里去歇午。我的未婚夫趁这时候就引诱我。我不懂事,不过我反感了,就不答应。他先是求,说的话很难听;接着是骂,话更难听;接着就威胁说,“你别后悔!要我的人多着呢!”再下去就要强迫我。我急了,抓起一把剪指甲的小剪子,我说:“我扎你!我铰你!”他就给我赶走了——

第二天我没理他——我忙着很多事呢。第三天,我想想有点过意不去。我知道他是个娇少爷,爱面子,好胜,计较心很重。我怕自己过分了点儿。我就打了个电话给他,报告我妈妈的情况,一面请他别生气。他也请我原谅,随后又来看我。可是他还是想引诱我。我这会不糊涂了,立刻拒绝了他。他说,凭我对他的态度,分明是不爱他。我想到自己拿着把小剪子把他吓跑,简直想笑。可是,那时候在我面威胁我的人是个完全陌生的人,完完全全是个陌生人。他说我不爱他,我觉得可能是真的。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未婚夫,应当爱他,就没想过我是不是爱他。
他那天干脆对我说,我们该结婚了。明的不便,可以暗里结。我说,不能公然做的事,暗里也不做。我坚持妈妈病中我怎么也不离开她。他表示什么条件都可以依我,只要我依他这一个条件。他露骨地说:他要‘现的’,不要‘空头支票’。我觉得他的确是个陌生人。我们未婚夫妇之间,连起码的信义都没有。我就告诉他说:我们订婚的时候,双方家境相同,现在可大不相同了。我们的家产全卖了,连住房都押出去了。他先是不信,说绝不可能,准是账房欺我。我告诉他我已经请教过律师——罗厚的舅舅介绍的律师,很有名的。平契约,抓不住账房的错。他就怪我爸爸糊涂。末了他说,那就更简单了,他又不贪图我的嫁妆,我们母女并到他家去就完了。我郑重告诉他,我和妈妈都不会叫他们家负担,我也没有力量出国。我们的婚事请他重做考虑。”他不久就和一位很有钱、据说也还漂亮的小姐结了婚,同到美国去了。

17. 许彦成脱口说:“美满的婚姻是很少的,也许竟是没有的。”
18. 姚宓解释说:“我讲这些不光彩的事,为的是要分辨个是非。不对的,就是不该的,就是坏的。对的,就是应该的,就是好的。不管我本人吃亏占便宜,只要我没有错,心上就舒服了。”
19. 彦成忍不住说:“可是,你知道,许多人没有什么是非好坏,只凭自己做标准。”
20. 如匪浣衣。出自《诗经·国风·邶风·柏舟》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意思是:心中的幽怨抹不掉,好像没洗的脏衣服。静下心来思前想,只恨想飞无翅膀。
21. 杜丽琳:“我觉得女人最可笑也最可怜,结了婚就摆脱不了自己的家庭,一心只惦着孩子,惦着丈夫。男人——”她鼻子里似冷笑非冷笑地哼了一声,“男人好像并不这样。”她撇下这句话,向姚宓一挥手,转身走了,让要妈咪自去细细品味她的“临去秋波那一转”。
22. 罗厚:“伯母,善本、孤本,拿到手就有利可图,想占便宜的坏人多着呢。还有更坏的人,自己占不到便宜,捣捣乱,制造点儿麻烦他也高兴。公家是糊里糊涂的。你偷了他的,他也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心痛;越是白送的他越不当一回事。要办事,就得抓紧,得快!”
23. 他也懂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从不惜小费。

24. ‘朝秦暮楚’——我以前以为只有我姐夫那种人是那样的——我大姐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香港美人多,我料想他们现在还是老样儿。我二姐离婚两次,现在带着个女儿靠在娘家,看来也不会再找到如心的丈夫。她知道自己是家里的背累,只是个多余的人,有气只往肚里咽。我看了她们的榜样,自以为学聪明了。我不嫁纨绔公子,不嫁洋场小开,嫁一个有学问、有人品的书生。我自己也争口气,不靠娘家,不靠丈夫。可是,看来天下老鸦一般黑!
25. 想不到丽琳只图霸占着他,不容他有一点秘密,一点自由。他说的“真话”当然不尽不实,可是牵涉到第三者呢,他不能出卖了第三者呀。他并没有要求丽琳想姚宓那样娴静深沉,却又温柔妩媚,不料她竟这样生硬狰狞。他也知道丽琳没有幽默,可是一个人怎会这样没趣!
26. 彦成得为自己辩解。他忙忙写了一信。
姚宓:
你错了。我和丽琳之间,不是偶尔有点争执,有点误会,远不是。我自己也错了。我向来以为自己是个随和的人,只是性情有点孤僻,常闷闷不乐,甚至怀疑自己有忧郁症,并且觉得自己从出世就是个错,一言一行,事后回想总觉得不得当。我什么都错。为什么要有我这个人呢?
我现在忽然明白了一件大事。我郁郁如有所失,因为我失去了我的另一半。我倒这个世上来是要找“她”,我终于找到“她”了!什么错都不错,都不过是寻找过程中的曲折。不经过这些曲折,我怎会找到“她”呢!我好像摸到了无边无际的快乐,心上说不出的甜润,同时又害怕,怕一脱手,又堕入无边无际的苦恼。我得挣脱一切束缚,要求这个残缺的我成为完整。这是不由自主的,我怎么也不能失去我的“她”——我的那一半。所以我得离婚。
(他照旧要求姚宓把信毁掉,也遵命把姚宓的信留在书桌的抽屉里。)
姚宓的回信只是简短的三个问句:
一、“杜先生大概还不知道你的意图,如果知道了,她能同意吗?”
二、“你的‘她’是否承认自己是你的‘那一半’?”
三、“你到这个世界上来,只是为了找一个人吗?”

27. “汝南文”四人里,姜敏是工资最低、最需要稿费的人。可是,如要把稿费都给姜敏,也该由他余楠来卖这个情面呀!可笑姜敏又小姐架子十足,好像清高得口不言钱,谢都没谢他一声。余楠觉得当初幸亏也没有用心写,因为是集体的文章,犯不着太卖力。现在他打定主意,关于姚宓的事,他能不管就撒手不管了。只是对施妮娜他不敢得罪,她究竟是傅今夫人的密友。
28. 得要抓紧风向,掌握火势,烧到该烧的地方去,别让自己燎上。你不整人,人家就整你。老傅真是书生气十足,说什么‘你不整人,人不整你’。
29. 知识分子不投入火热的斗争,没法儿改造灵魂。我们俩可是坐不住了。我们打算下乡土改去,或者在总结前,或者总结以后。
30. 彦成丽琳两人默然相对。丽琳叹息说:“这里待不下去了。”
彦成勉强说:“其实,局面和从前也差不多。”
“现在他们可名正言顺了!我说呀,咱们还是到大学里教书去,省得受他们排挤。”
“可是大学里当教师的直羡慕咱们呢。不用备课,不用改卷子,不用面对学生。现在的学生程度不齐,要求不一,教书可不容易!不是教书,是教学生啊。咱们够格儿吗?你这样的老师,不说你散布资产阶级毒素才怪!况且咱们教的是外国文学。学生问你学外国文学什么用,你说得好吗?”
“咱们也只配做做后勤工作,给人家准备点儿资料。”丽琳泄了气。“他们要怎么利用,就供他们利用。”
“他们两眼漆黑,知道咱们有什么可供利用的吗!只要别跟他们争就完了。咱们只管种植自己的园地。”
丽琳不懂什么“种植自己的园地”。彦成说明了这句话的出处,丽琳说她压根儿没有“自己的园地”。她呆呆地只顾生气。彦成在自己的“狗窝”里翻出许多书和笔记,坐在书堆里出神。

31. 姚宓说:“我早说了不做方芳,绝不做。你知道吗,‘月盈则亏’,我们已经到顶了,满了,再下去就是下坡了,就亏了。”
32. 她向来以为恋爱掩盖不住,好比纸包不住火。从前彦成和姚宓打无线电,她不就觉察了吗。游香山的事她动过疑心,可是她没抓住什么,只怕是自己多心。再想不到他们俩已经亲密到那么个程度了!好阴险的女孩子!她那套灰布制服下面掩盖的东西太多了!丽琳觉得自己已经掉落在深水里,站脚不住了。彦成站在“狗窝”门口,一声不响。
33. 杜丽琳:“我抱定爱情至上的信念,也许还有残余的封建思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我当热不是随鸡随狗,丈夫是我自己挑的,他到哪里,我当然一辈子和他在一起。所以我抛下了我的亲人和朋友,不停他们的劝告,跟许彦成回国了。我不过是跟随自己的丈夫,不是什么‘投奔光明’。”
丽琳看着彦成,故意说:“我回国后才逐渐发现,我的信念完全错误,我的理想全是空想。”
丽琳接下去说:“爱情至上的资产阶级思想把我引入歧途。爱情是最靠不住的,欺骗自己,也欺骗别人,即使是真正的爱情,也经不了多久就会变,不但量变,还有质变,何况是勉强敷衍的爱情呢!而且爱情是不由自主的,得来容易就看得轻易,没得到的,或者得不到的,才觉得稀罕珍贵。”

34. 在她,工作不过是饭碗儿,工作的目的是为了赚钱,学识只是本钱。她上大学、留学、读学位都是为了累积资本,本钱大,就可以转大钱。这都是说明自己是唯利是图的资产阶级,斤斤计较的都是为自己的私利。
35. 许彦成:“我没有办法。我看这就是没办法的事。丑人也许会承认自己丑,笨人也许会承认自己笨,可是,有谁会承认自己不好吗?——我指的不是做错了事‘不好’,我不指‘过失和错误’,我说的‘不好’就是‘坏’。谁都相信自己是好人!尽管有这点那点缺点或错误,本质是好人。认识到自己的不好是个很痛苦的过程。我猜想圣人苦修苦练,只从这点做起。一个人刻意修身求好,才会看到自己不好。然后,出于羞愧,才会悔改。悔了未必就会改过来。要努力不懈,才会改得好一点点。”
彦成说:“我已经借自己的同伙做镜子,照见自己并不比他们美。我也借群众的眼睛来看自己,我确是够丑的。个人主义,自由散漫,追求精神享受,躲在象牙塔里不问政治,唛头业务不守纪律……”

艾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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