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为浪子妇——韩玉父和她的诗

对于古代女子,她们单纯的旅游是极为难得的,她们的出行,大都有一定的目的,而且这种目的往往与安乐、恬适无关,而恰恰与艰难的生活逼迫下的无奈的奔走有关。故而也便充满了失意和惆怅——生活是如此的不易,亲人是如此的分别,路程是如此的遥远,前途是未此的不测,余生是如此的难料,一旦这样,那路途也便显得格外艰辛,景物也便显得格外迷茫,而心情也便显得极为黯淡。

有一首名为韩玉父的女子写的《题漠口铺》的诗,读来令人很是沉痛。

这首诗前有一节序言,交代了其诞生的原因:“妾本秦人,先大父尝仕于朝,因乱,遂家钱塘。幼时,易安处士教以学诗。及笄,父母以妻上舍林子建。去年,林得官归闽,妾倾囊以助其行。林许秋冬间遣骑迎妾,久之杳然。何其食言邪?不免携女奴自钱塘而之三山。比至,林已官旴江矣。因而复回延平,经由顺昌,假道昭武而去。叹客旅之可厌,笑人事之多乖,因理发漠口铺,漫题数语于壁云。”

读这段序言,宛然看到一段韩玉父的曲折的身世。韩玉父本来是秦地(今陕西一带)的人,因为祖父曾经在朝廷为官,而正好应该是碰上靖康之变,于是就南迁到了钱塘(今浙江杭州)。她也很幸运,居然在年幼的时候遇到了李清照,李清照曾教她学写诗。等到十五岁时,嫁给了太学生林子建。后来,林子建到福建做官,她是倾囊相助,而林子建临行时也许诺到了秋冬时节来接迎她。但韩玉父却是久久收不到任何音信,于是带着婢女去福建探寻,而林子建却已到旴江(今江西省抚州市以南地区)为官,无可奈何之下,她又不得不辗转追寻。一路风尘,厌倦和疲惫油然而生,不由得心生感慨,就在途中一个叫漠口铺的地方题诗一首,分明是在幽怨地诉说,是在无助地自遣。记载这件事的《彤管遗编》评价说:“其夫未明究竟如何,就此已是薄幸矣。”这个评价很是中肯。

韩玉父的诗歌是这样的:

南行逾万山,复入武阳路。

黎明与鸡兴,理发漠口铺。

旴江在何所,极目烟水暮。

生平良自珍,羞为浪子妇。

知君非秋胡,强颜且西去。

第一句交代她一路追寻丈夫的经历,高度概括,却备见艰辛。为了找到丈夫,她向南而行,走过的路已经超过了万山。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但透过这样的表述,在当时交通极为不便的情况下,我们完全可以想见韩玉父一路奔波的辛苦。武阳在江西,好不容易到了福建,却没有找到丈夫,得到其移官的消息后,不得不又转向江西。“复入”,仔细品味,满含无可奈何,似乎在叹息,似乎在挣扎。读这一句,读者已经不免深自责怪林子建而同情韩玉父了。

第二句则集中写她在漠口铺寄宿时的情景。这个情景很平常,平常的与吃饭、穿衣、睡觉一样,但却带给人不一样的感受。刚刚黎明,她就在鸡鸣声中起来开始梳理头发。为什么?为的就是早早赶路。“理发”这个动作和“漠口铺”这个异地的地名联系起来,伤感便流泻了出来。

第三句承第二句而来,之所以早早出发,就在于丈夫所在的旴江的遥远,可走了整整一天了,极目望去,烟水都笼上了一层暮色,还是不能到达。“在何所”,是在问,也是在叹,这就是她在序言中所说的“叹客旅之可厌”。外面的世界很美好,外面的世界也很不美好,就看你是怀抱怎样的心情走过了。

第四句是她的自白,是她的心理写照。她说,她平生是一个很珍惜自己的荣誉和名节的人,并不想做浪子的妻子。言外之意,却身不由己、阴差阳错地成了一个“浪子”的妻子,于是不得不千里跋涉,不得不辗转江湖。这里的“羞”字,表现出她的自尊受到伤害的难过。

于是,最后一句就是必然要得出的结论了:我知道你不是“秋胡”,我就勉强自己带着一丝笑容踏上继续追寻你的路途。“秋胡”用了典故,秋胡是春秋时的鲁国人,娶妻五天后他就出门求官,五年后秋胡回京,看到郊外有一个女子在采桑,他就拿着黄金调戏她,最后发现那个采桑女子原来就是自己的妻子,回到家妻子对他加以严厉斥责后,投河自尽了。韩玉父在这里把“秋胡”引申为背弃妻子的男子。意思是这样的:我知道你不会抛弃我,那我就放下自尊去找你。但我们从“知君非秋胡”这里,还是隐约能体会到她的一丝担心,她分明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心,既然他不能如约来接自己,既然他从福建到了江西都不通知自己,这中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如果真的出了问题,那么这场遥远的寻亲就显得尴尬了,这也就是序言中“笑人事之多乖”的意思。所以,总体来看,她一路的厌倦大概还是与这种不敢正视的逆料有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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