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是一种常见的现象。做错了一件事情,事后想来懊恼不已,于是后悔;说错了一句话,转而觉得得罪了人,于是后悔;一时冲动之下,做出了某个决定,后来才察觉到它是错的,于是后悔。作为一种心理,后悔就经常伴随着我们。有一些,对于一个人的人生来说,影响是相对比较小的,它只关涉一时一段;而有一些,则关乎一生,像单位、职业、配偶等方面的选择,最初决定时,要么思想比较幼稚,要么迫不得已,要么出于盲目,要么被动前行,等到发现与原先设想的迥然不同时,就开始后悔。于是,那颗心就纠缠于懊悔与自责之中不能自拔。美国诗人弗洛斯特的那首《两条路》反映出来的,就是这种典型心理:“也许多少年后在某个地方,我将轻声叹息把往事回顾,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而我选了人迹更少的一条,因此走出了这迥异的旅途。”放眼我们四周,可以轻易地发现,许多的人,都是一边后悔着,一边应付着,一边后悔着,一边维持着。交织着后悔的疲倦行进,成为了生活的一种常态。
弟子的表现
王阳明的弟子薛侃与我们一样,“多悔”,也就是可供他总是停留在过去,可供他后悔的事情很多。但根据王阳明后面的劝导,还可以看出,这个“悔”,包含有“悔悟”的意思。仔细探究可以发现,他没有仅仅停驻于“后悔”本身——一遍遍地回顾,一遍遍地叹息,一遍遍地遗憾,一遍遍地恼恨。而是还有“悟”:我知道不能怪罪别人,这属于我的选择,那么,应该怪罪的,只有我自己;我知道我的身上存在这样那样的毛病,它们控制了我,使我就成为了这么一个令自己不满意的人;我似乎能感觉到以后应该怎么做,但已经框定了的生活形态却围裹了我,要挟了我……
王阳明的劝导
针对弟子的这种状态,王阳明是这样说的:“悔悟本身不是什么缺点,不但不是缺点,还是优点。因为你只有悔悟了,你才会反省,经过反省,你会发现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也就是病根具体是什么,所以,它可以算是去病的良药。而你,只要改正就行。可如果把悔恨滞留在心里,那就又是因药而生病了。”
王阳明在这里表达了两个意思。
第一个意思,“悔悟是去病之药”。从这个意思出发,一个人的思维流程是这样的:我错了,所以我后悔;我没有停在后悔这一步,我开始反省;我考查过错误的表现之后,发现我错在哪里并且为什么会错;于是,我决定痛改前非并且付诸实施,重点在于挖掘它的病根;寻找到病根之后,努力将其祛除;这样我不再犯类似的错误,不再在同样的事情上再次招致后悔。
这里,我们需要注意两个现象。一个,后悔是针对过去而言的,而你得面对未来;另一个,造成后悔的根源,还是在你的心,也就是你做出那种决定、选择、举动、言说的意识上,你能做出供你后悔的事,说到底,还是你的“心”有问题。
第二个意思,“若留滞于中,则又因药发病”。这个“中”,指的就是心。如果常常将悔恨沉淀在心里,不断地琢磨它,那等于又产生新的病了。
这个意思很重要。从王阳明的心学角度考虑,要摒弃各种欲望,要除去各种杂念,从而“惟精惟一”,得到心之本体,使这颗心纯明而坚定。而悔恨这种情绪,本来也是一种欲望,也是一种杂念。当它整天缠绕住那颗心的时候,那颗心也便变得纷乱起来,复杂起来。这种动摇不定的状态,直接导致与本体的日渐疏离。
怎么看待后悔
后悔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
这好的一面,体现在不是对事情本身的后悔,而是对为什么会产生这种事情的反思。可以看到,一般人,首先后悔的是做错了事,这种后悔,又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已经发生了的决定了终生的事,觉得当初不应该这样做,如果换一种方式,结果会好许多。既然已经发生,而人又不能回到过去加以矫正,那么,它就只能作为一种负面情绪一直装载在心里。每次的回首,引起的都是无尽的痛苦。这种后悔,显然是毫无意义的,它不但让一个人常自处于一种极为低落失意的状态,而且直接导致这个人对现状的不满,对现实的疏离,从而不能直面生活。失去了昨天,同时还会失去今天和明天。从王阳明的理论来看,这是对修炼内心的背离,对生命毫无意义和价值,应该果断舍弃的。
一种,则是对一些琐碎而细小的事情的后悔。这种后悔往往是一时的,因为它造成的影响也是一时的。它同样成为过去而不能改变。这可以说是一种常态,一边做着,一边悔着,然后重复。人,就时常处于这种纠缠之下,纷扰之中。
然而,王阳明却提出,不论怎样的后悔,都是通过悔悟可以改正的。这就是他的伟大之处。他充分地说明,你做了什么选择,什么决定,它是有根源的,这个根源,就是你的心。所以,你做出那样的事来似乎是意外,其实不是。你所能做的,就是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但可以通过修炼改变你的心。你的心改变了,等于找到根源了,你就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了。
举个例子,一个老师正在上课,忽然发生了地震,老师下意识地扔下书本不管不顾学生跑了出去。事后这个老师为自己的丢人举动感到非常后悔。但如果经过反省会很容易地发现,自己能够做出这一错误行动,还是来自内心的怯懦。那么,他挖出这个根源之后,所要做的,就是强大自己的内心,从而使自己勇敢起来。
再举个例子,说错话得罪人,是常有的事情。问题出在那张嘴上吗?显然不是。还是来自你的心。你的心修养不够,你就不能驾驭你的嘴,于是就“祸从口出”了。你想着要管住自己的嘴,还不如说是你需要管住你的心。只因为根源就在这里。
王阳明的思想,就在于它不是悲观的思想,而是乐观的思想。这种乐观,就突出表现在不要停驻在过去,而要面对未来,而若想实现这一目标,则要从今天做起。如何做?他交代的明明白白:看表象,找根源,除去它,强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