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在炼中精
一次诗词群炼字论诗的杂谈
晨起无事,在微信群里晒了首题为《入夜至长安有怀》的例诗绝句:“四野暮云合,长安旧梦多。当时岭上月,依旧到山河。”请诗友们围绕诗中重复的“旧”字要不要改?要怎么改,展开讨论,听取各位方家的高见。很快,得到了部分热心诗友的响应,大家围绕两个“旧”字取舍及词句的调整,发表了各自的看法。
先看看这首诗是否合律。若以平水韵论,应该是仄起首句不押韵,两个韵脚押五歌韵的绝句,但首句第三字暮为仄声,有孤平的嫌疑。按照新韵就成了仄起首句押韵的绝句,押的是二波韵。但无论是新韵还是旧韵,这首诗的第三句的“岭上月”都是三仄尾。看来“一三五不论”,影响还是蛮大的。特别说明,本文皆以平水韵来说事。
关于孤平,王力先生的解释是“韵句中除韵脚之外只有一个平声字”。按这个说法,只有韵句才有孤平。旧韵的这首诗首句是不押韵的,即不是韵句,也就不存在孤平的问题了,最多只能算是拗句。以启功为代表的另一派认为凡是两仄夹一平的都是孤平,那么这里就变成孤平句了。此外,还有一种说法,没有两连平便是孤平。我认同王力先生的说法,孤平只在韵句中。
自古王者可以定规则。出句宽,对句严,也是各派公认的。当代初学近体诗者,多以王力先生的几本诗词论著为启蒙教材,自然成了王派门下。关于孤平的认定,也就奉王力先生所言为标准了。这首诗的首句作为“仄仄仄平仄”的半拗句,可救可不救。若要救,就要把对句的第三字换成平声字,变成“平平平仄平”句式(首字可平可仄),而这首诗就没有去救它。
那么三仄尾是怎么回事?从字面看就是三个仄声字的句尾了。在例诗中就是“当时岭上月”句。在我们实际写作中,对三平尾忌讳有加,不敢越雷池半步,而三仄尾则时有出现。三仄尾在唐诗中常见,即使到现代也有不少三仄尾的作品。通常认为三仄尾是带拗的律句,并不出律。“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像王湾这样的三仄尾,古人用的多了,由他去吧。古人用得,我何不能?
格律诗中有“避同”的说法,简单来说,就要尽量避免非修饰性的重复用字。刘勰说:“重出者,同字相犯者也。”修辞性重复主要有三类情况:一是叠字,二是顶针,三是复辞。叠字如杜甫的“飘飘何所似”,顶针如李白的“楚山秦山皆白云,白云处处长随君”,复辞中重复的字、词被其他文字隔开来,可以在同句中或不同的句子中。如袁枚的“听水听风笑到家”、林升的“直把杭州作汴州”,以及白居易的“紫薇花对紫薇郎”等都是句内重复。
句外重复当以崔护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为典型,通过人面和桃花的重复,进一步强调了去年和今年桃花时节的不同。崔颢的《黄鹤楼》,在三句里三次重复“黄鹤”,“人”、“空”又在不同位置两次重复,却浑然天成,没有丝毫雕琢的痕迹,更无累赘之感。可见,用好修饰性的重复用字,是能给诗作增色的。
文首抛出的那首五绝,是不是必须重复使用“旧”字呢?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西窗先生认为不改也行,还把旧字后移一位,尾句改为“犹照旧山河”;瞿先生也首选不改,若硬要改,可把“旧梦”改“故梦”,或把“依旧”改“依往”;按照改掉一个“旧”字的思路,西窗先生、蒋先生、黄女士、玉琢先生和王村人老师等给出了“遗梦”、“昨梦”、“悠梦”、“故梦”和“绮梦”的选项。
烟雨嘉宾建议直接把“旧梦”换成“故事”,丹云女士提出把“依旧”改为“依故”。王村人老师又结合西窗先生等人的智慧,把尾联调整为“当时一片月,犹照汉山河”。迅即得到丹云女士的点赞:“岭上去掉,大地空旷无垠的境界。”由此,又引出了汉苗及儒文化的话题。可见,围绕一个字的改与不改,大家各抒己见,各有其理,各有千秋。无论是参与还是围观,都受益匪浅。
说了半天,忘了告诉大家:这首诗不是我写的哦,我可写不出这等意境的佳作。他的作者不是历史名人,据说是当代大咖。他就是有着博士、博士后、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家级专家等文凭职称和名号一大堆的郦波老师。妄议老师大作,实为不敬也。好在我知道他,他不认识我。这样的烂文也传不到他那里去,他更不会多看一眼的。
为何要匿名抛出郦波老师的诗作,并请群内诗友们发表高见呢?绝对不是故弄玄虚,卖弄什么。因为它本身就有可商榷的地方,比如重字问题、三仄尾问题。也借此告诉初学诗友,名家之作也不是完美的,我们也可评议一番,学生也可给老师的作品炼炼字。由此推及,在群内晒晒自己的习作,若再能得到群内老师和诗友们的赐教指点,大幸也,定会受益无限,凡人与名家或许只隔一张纸。
一字之师,大约就是这么来的。今天这个玩笑开的有点大了,感谢参与讨论的各位老师、各位诗友!如有不敬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诗词作品就是要反复炼字、炼词、炼句……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今天,《中国诗词大会》点评嘉宾的作品,我们都能品头论足,还有什么可怕的?诗词的高原高峰也不是可望不可及的。诗词群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诗人及诗词爱好者就该有这个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