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笔记

湛蓝的天空如同背景,火山则稳稳地放在上边。在梯形山脉的右上方,轻盈地笼罩着仿佛小小云朵般的烟雾。

所谓的写生,就是截取世界的片段进行临摹,也是在“表明”自己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的。

不管大阪还是福冈,感觉都差不多。龙之介想。有房子、学校、马路、人,人们喜欢开心的事情,还喜欢唱歌,天气热的时候,就觉得真的很热。

爸爸一定也和他们一样又难过又寂寞吧,龙之介仿佛出于本能般想要在两人之间制造某种平衡。龙之介就是这样的人。

一家四口在公园广场上铺好蓝色的塑料布,在春天灿烂的阳光下吃着饭。

妈妈擦掉野餐篮子上厚厚的灰,取出了一大堆章鱼小丸子。眼前一亮的航一和龙之介,用写着“中奖啦”的“喀哩喀哩君”木棒叉起章鱼小丸子,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

父亲眺望着天空,弹着吉他。

如果每天的早餐都能像这样一边啃着吐司一边收获点什么的话,感觉还真是不错。

她的话语轻飘飘地浮在早晨的光线里。

“当这两列车以时速260公里的速度交错而过的时候,就会发生哦。”小佐装模作样地渲染着气氛。“发生什么啊?”小真问道。航一也聚精会神。“奇迹!”“奇迹?”“嗯,嗯。那个时候会产生巨大的能量,能亲眼看到的人,就跟看到流星是一个道理,据说能实现愿望!”

“你听好,这世界上需要一些没有意义的事物存在。要是每件事情都有意义的话,人是会窒息的。”

做轻羹的自己和不再做轻羹的自己,身上有些东西是完全不同的。如果要重新做起轻羹来,也不仅仅是“做轻羹”这么轻描淡写的简单事情。

红色摩天轮像是在雕刻时间一样缓缓地旋转着。

四个人和大人们一起凝视着薄暮中的光芒,光芒一旦消失,就向下一个烟花伸出手去。烟花放出光芒——消失——再拿起下一个。从各种地方搜集来的数量巨大的烟花,一点儿也没有要被放完的迹象。

在她小心握着的纸捻尽头,势头正逐渐减弱的火球如同散落的菊花,火花就像虚无缥缈的流星一样四散滑落。

隧道的一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光线从另一边远远照进来,描画出拱门的形状。

或许是因为没有父亲,又或许是因为身边围绕着这种傻瓜似的大人,惠美的身上才会多了那种早熟的气质吧。

龙之介正往嘴里塞章鱼小丸子,半路上回头看了一眼。他看见了狂怒的妈妈,只关心自己衣服的爸爸和拼命在中间调停的哥哥。这地方只有憎恶、愤怒和无力感,它们如同漩涡般搅拌在一起,被绝望的雨点敲打着。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已经够了……真的……已经够了。

航一看着外公那经过几十年重复作业而显得十分利落的动作。持续几十年做轻羹究竟会是什么心情,航一不得而知,但是那唰唰地把轻羹切成正方形的手势里,大概栖居着神明吧。

无论如何都无法解决的事情,既然无法解决,就只能放弃、忍耐、假装麻木、变得习惯、装成没看见的样子,然后只能如此这般地等待着自己变成大人。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到处都充满着难以描述的悲伤吧。

开开心心地喝酒闹腾过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忽然感觉心里有一个地方裂开了一条大口子。那一块空缺的地方,像是被自己丢开不管的寂寞和空虚一样。不过,怀着这样的感觉走路,却意外地感到很舒服。放任着难过的心情,这个受到祝福的世界的景色,和微醺的视野边界混合在一起,不断向身后流动。

龙之介的声音听起来很快乐,这更让希美觉得无与伦比地难过。数不清多少次了,自己一直被这孩子的开朗和温柔所挽救,直到现在,自己成了这个样子,还要依赖小小的他的那副永远都不会受伤害的模样。

小佐曾经无比想要依赖“奇迹”,可是现在,他更想用“奇迹”让渺小的那个自己一去不复返。他想用自己的力量站到那个地方,为了那个瞬间去拼尽全力。

那掺杂了一点安心感的复杂心情,就像是结束了一件工作之后所感受到的自由。

不过挺好的,周吉想,小孩子就是要这么开开心心地跑来跑去,要这么开朗地过日子才像话,自己现在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好好保护他。

“相比一个人,两个人一起的话,更能传达……彼此的想法……和愿望……”

说什么也没有用,能够成功的人就是能够成功,中途放弃的人就是会中途放弃。

“我不要当职业棒球选手了,我要许愿让弹珠重新活过来。”

此时,龙之介他们怀着远足般的心情,正在面对面的四人座位上说笑。

——穿过原野,越过山脉,走过山谷。

他们唱着歌,时而双手交叉,时而伸出手,啪啪啪地相互拍手。

列车开过铁路桥,从鸟栖往久留米开去。

那是无人居住的荒地,只剩下混凝土的断垣残壁,大波斯菊像是从墙壁那一端溢出来的一样。

虽然穿的T恤不一样,但脱掉T恤之后的背心和红色短裤却一模一样。

不知该说什么好,不管说什么好像都不对劲,但是好像不用说什么也无所谓。

终于,从那个把奇迹铭刻于心的日子走到了今天。现在在这里所做的事情,本身就像是奇迹啊,航一想。

发生在昨晚的事情,对老夫妇来讲已经像是奇迹了。忽然出现的惠美和她的朋友们,说着自己是纪子的女儿,看起来真的就像是自己的外孙女和她的朋友们一样。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奇迹,但是,两个人往后一定会常常想起、常常提起吧。

在那喷着火的红色将世界覆盖之前,航一的脑海中闪过各种各样的景象。

周吉皱巴巴的笑脸。

坂上那冷不丁搭在肩膀上的手。

海德格尔乐队的CD。

兄弟俩比着“V”字手势的照片。

秀子那手腕扭来扭去的夏威夷舞。

游完泳后回家路上吃的棒冰。

妈妈泪光闪闪的笑容。

上升到四十摄氏度的体温计。

昨天吃过的亲子饭的味道。

甜甜的轻羹。

最后一口满是碎屑的薯片。

车站员在讲述云仙岳时的侧脸。

鹿儿岛中央车站见到的四口之家。

刚刚出生时的小幸老师和青木老师。

即将让这一切全部烟消云散,将这一切全部覆盖殆尽的大喷发。樱岛的红——

我想让全家人生活在一起。希望樱岛大喷发,让我们能搬家。

航一明白,大喷发会让一切都消失。人的心愿、平静的生活、小小的生命、可能性、美丽的世界,都将因为大喷发而烟消云散,航一明白。这其中的千头万绪和悲伤,还有分裂般的痛苦,他也明白。自己喜欢的东西全都消失掉了的世界将有多寂寞,这些他全都明白。可是,我想和家人一起生活啊。许下这种愿望有什么错吗?许下这种愿望有什么错吗?为了向神发问,航一才来到了这里。

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是朋友。我们这三个人,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将是朋友。

这旗帜,今后也将从交会的新干线中得到能量继续飘扬吧。不管有没有实现,七个人的奇迹都将在这里继续迎风摆动。

我没有把愿望说出来。”“为什么?”航一也在问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呢……是没能说出口吗?还是自己选择了不说……“可能,比起家人,我还是选择了世界吧。”

希望那像是小小祈祷般的七个人的旅行,能够结出果实,希望象征着这个世界永不消失的温柔事物,能够永不被遗忘,能被继承下去。白色、橙色、粉色的波斯菊,随着和缓的风轻轻摆动。像是暂时能覆盖世界上所有的悲伤和灾难一般。它们会在这里盛开。

天蓝得像是透明的。航一继续看着樱岛。什么时候再来写生吧,航一想。想用写生,来表达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朝气蓬勃的夏威夷音乐,还差口气的摇滚乐,通通融化在了星期天这温暖的空气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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