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到今,关于对联鉴赏方面的书籍可谓浩如烟海,数不胜数了。我写这本书的本意,并不在于在众多相同性质的书籍中再增加一本,从而进一步增长它的数量。季羡林先生有一句话很让人喜欢,他说,如果你的意见和观点没什么新鲜特别的东西,那么,就别浪费那些纸张了。倘若我做的工作属于“没什么新鲜特别的东西”之列,遵从季先生的教导,真是不愿意浪费那些洁白的纸张的。那么,在这里,我可以凭借什么理由感念这句话的内涵呢?
长期以来,就对联欣赏而言,大多侧重于其形式方面,诸如一副对联的来历、特征、手法、典故、叶韵等;即使涉及到内容,也是泛泛而谈,比如,一副对联表现了作者怎样的情感、境遇、追求、志趣等。这样做的结果,一般读者自然会明白这副对联的历史和内涵,也会由此学会写作一些基本的对联,学会赏鉴一些简易的对联,但其精义却扫地无存了。
对联是诗歌的一种,可以说,自从它诞生以后就基本定型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了。时代发展到今天,我们虽然还写一些对联,还用一些对联,还读一些对联,但继承的大多还是它的外在形式和表意功能,这样,无形中就与它疏隔了一层而没有深入到其内部去,由此,对联的存在与我们的心灵就有了一重隔膜,而对联的精义就更难以得到显现了。
对联的精义是什么呢?无论什么样的对联,能保存到今天的,都会反映人性中的部分共同之处。虽然由于时间、地点、人物等因素的限制,对联在这一方面的功能比不上诗歌,但能得以传播四方、流传百年的,势必有它能唤起读者共鸣的地方。这个共鸣的地方就是其精义,这个精义是相当重要的。一方面,有了这个精义,当读者面对它的时候,就能唤醒读者心中本来就存在的那部分情感,读春联,是满眼的喜庆;读挽联,是满目的伤悲;读风景名胜联,是满怀的文化气息。这样的情感本来就存在于读者心中,但它是沉睡的,一旦受到这种看似简单的文学样式的触发,它便不可遏抑地涌动出来,从而溢满读者的心胸。而对联中的情感往往是隐性的,简洁的,作者对对联加以赏析的任务就当然在于将这隐性的提炼出来,将这简洁的详细起来,让读者通过你提供的这一窗口观察内里,且触摸到真实可感的精义。另一方面,生活在今天的我们,将古代有些认识和情感丢弃了,有一些丢弃有着积极的意义,但有一些丢弃却也有着消极的意义。比如,对联中有专门写在亭子的楹柱上表达送别之情的,有专门写在茶馆门口招呼客人在来去奔波时休息一会的,而由于工业文明的快速发展,我们似乎已经不懂离别的厚重和酸痛了,似乎不知道“偷得浮生半日闲”时如何从精神上得以优雅地缓解了,这样的情感和心理一旦丢失了,人性便会发生异化,用异化后的人性来观看这样的对联,我们是感到陌生的,感到诧异的——本来正常的东西却被我们看作是不正常的,原因自然是我们失去了古人曾经拥有的那些美好。因此,对联赏析的作者就有了一个重要任务,将这些美好揭示出来,让一颗贫乏而干涸的心灵拥有一块明净的池塘,从那里面照出真切的自己,从而完成通过欣赏文学作品塑造文化人格的作用。
很感动于许多对联,它们是那么简单,简单的只有十来个字;它们是那么随意,随意到写在随便哪个山门上、古桥边,就那么浑然一体地与那山、那门、那桥、那水融在一块,不分彼此。你不知道它的作者是谁,但你却知道他的心志和感情就永远地流动在那里;你不知道它写于何时,但你却知道它就那么寂寞地等待着你的眼光的探视。那时的你是在阅读对联吗?是,又不完全是。你阅读的恰恰是一颗心灵哪,那颗心灵就通过这一汉民族特有的表情达意的方式停驻在那里,似乎千百年来就等待着你的应和,而你的眼光,分明穿透那雾霭,那霞光,那山岚,摒弃了外物,回到从前,你心灵的某部分在岁月深处找到了对应点,从而陷入久久的感怀。看古人之所看,想古人之所想,此之谓历史感。当一个人随时随地拥有历史感的时候,他才真正地属于这个民族,属于这种文化。
我不能说我的这本书完全达到了这个目的,但部分实现却是可能的。在写它的时候,我的心灵深入其中,变得分外安静;希望那些偶尔捧起它的读者在阅读它的时候,也会拥有同样的心态。这样,由于我的浅薄和幼稚而没有打开的窗口,就会因为你的用心而敞开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