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Ruby Li
I
1933年出版,获普利策奖的小说《Lamb in His Bosom 他怀里的羔羊》讲述了一个美国内战前佐治亚州最不幸家庭的故事。这本书的中心人物是女角希恩·卡弗,她的生活被描述得事无巨细:从她结婚那天,离家六英里以外建立自己的新家,到她欢迎第二任丈夫从内战中回来。
Caroline Miller(卡罗琳·米勒) 以原始的洞察力、幽默感和戏剧性,记录了内战前和内战期间几十年的农村农业生活,给人一种戏剧化看待这些人物生活的感觉。其笔下佐治亚州的‘雕刻家’是生活相当简单的一群人,他们生活在土壤附近,就像季节变化和庄稼成熟一样,是自然景观的一部分。他们是构成艺术家们谱写南部诗歌的重要素材。
II
故事中描写的不管是疾病、死胎、坏疽、火灾(两次),甚至是黑豹袭击婴儿,似乎所有你想象中可能出现的问题,都会降临到这个家庭。现代人也许由于没有经历过那种生活方式,故没有资格评论米勒的描写有多真实,但随着小说的发展,读者会想,这个家庭还会出现多少问题?这也是小说令人惊讶和引人入胜的地方。
如果说T.S.Stribling的《The Store 商店》(1933获普利策奖小说)回顾了南北战争前后几十年阿拉巴马州一个奴隶家庭的生活,那这本书则着眼于战前几年贫穷的农业阶级,他们几乎藏在佐治亚州的沼泽和森林里,远离任何城镇、定居点或商店,甚至连拥有奴隶的梦想都没有。米勒对19世纪上半叶卡弗家族的描述,让人想起了文学和电影中经常与阿巴拉契亚地区联系在一起的生活方式(J.D万斯的《Hillbilly Elegy 乡下人的悲歌》描写的就是这一地区人们生活的绝望和挣扎)。这是一种以土地和家庭为中心的生活方式:尽管房屋之间相距遥远,但邻居们在彼此的生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书中有这样一段描写:“月复一月,月亮圆了又缺,它在希恩家房子上空,渐渐移动、沉落,最后照射在墙上和希恩一家酣睡的面容上。房子坐落在沙地斜坡上,离沼泽地有一段距离。沼泽地覆盖着黑色淤泥,遍布野生生物,蚊子漫天飞… 希恩总有干不完的活分散她的注意力,使她不会一直沉湎在悲伤的往事中,但也总会发生一些新的伤心事…她应该跟海岸镇的女人一样,拥有一张好床,上帝知道,她是一个如此贤惠的女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会老,儿女们会结婚,然后穿过这片松林,在别处安家。但是,见鬼,她一开始就得住在这片蛮荒的林地里… 上帝啊!她愿意拿一切东西去换黑人奴隶!…”
在这片居民少得可怜的土地上,存在着一种失落的生活方式:保存肉类和农作物以度过冬天,以及在农场无法提供食物的年份,能依赖的就是捕获野生动物——这些多发生在许多南方村落的后院里。这些东西对现代人来说是陌生的。
III
本书的大部分内容并不涉及内战。事实上,对战争的提及只在书的最后几页的字里行间里。取而代之,这本书关注的是与世隔绝的农村生活。卡弗一家祖辈三代人尝试着要摆脱贫困,就如希恩的父母从故乡卡罗来纳州来到佐治亚州寻梦一样。他们开始过得凄惨而愚蠢,自以为比上帝更懂得应该如何管理世事。于是上帝就给了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失去了女儿伊丽莎白。如果孩子们是上一代父母的希望,代表新的生命,一代一代的人在那里出生、死亡。这一定是上帝的有意安排。
虽然内战是小说结尾的一个小情节,但个人认为对战争的处理是这本书最有趣的情节之一。年长的“预言家”角色,似乎只是为了在老年死亡前预示战争的来临,沿海城镇发生的政治讨论使内陆农民在进行贸易时感到困惑。拥有奴隶的想法是一种奇妙的奢侈,这几乎不是小说中人物的梦想,因为他们知道这永远不会成为现实。就像希恩的丈夫伦祖,关于州权的话题对他来说太深奥;大家争论关于脱离联邦政府的州权,他根本无法理解和参与。讨论者会提及北卡罗来纳州那些脾气火爆,想要发起战争的人,以及那些在战争中支持南方的北方人,虽然这些话题有点意思,但跟他的生活无关。他一个黑奴都没有,将来也不可能有;他要是跑到北方去为黑人打仗,就是十足的傻子!他反正不懂。他只是一个笨拙迟钝的庄稼汉,住在偏远地区,穿着牛仔裤和土布衬衫,从没去理发店刮过胡子,不管是笑容,还是悲愁,都隐藏在胡子里。伦祖最喜欢听的一首押韵诗,当时他正开怀畅饮,灌了半肚子朗姆酒。
我叫诺弗尔;
我父亲在格兰扁区的山上,放牧他的羊群……
国家权利的观念并没有影响到此地人们对生命的概念和实现。当战争终于来临时,这些人被征召入伍。在这部小说的书页里,没有人能理解内战的社会或政治后果。相反,农民为他们永远不会拥有或理解的东西而战斗和牺牲。伦祖在一次劳作中因脚步感染而意外离去,以此逃过了战争的服役;希恩的女婿西普在战争中失去了一条腿;她的第二人任牧师丈夫德密勉强保存了一条命… 人们对战争的看法流于表面,却没有真正掌握战争背后的动机。
IV
不管这部小说是否真实地再现了曾经存在的一种生活方式,它的怀旧因素,为一个多世纪后的今天,提供了一种有趣的戏剧和独特的视角。这种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在我们今天的文化中并非只是一种传奇和遥远的记忆,而是某些群体正在努力恢复的一种生活和思维方式。比如:梭罗在《瓦尔登湖》里提到的“让世界恢复正常的冲动”。梭罗的“正常的冲动”就是他的自耕自足、钓鱼、采摘浆果、与动物和睦相处、与邻居和睦来往、探索森林、聆听声音、读书与思考。
V
需要提到的是,西方文学与宗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希伯来神话“创造——悖逆——拯救”这一基本主题观念下,“创造——犯罪——拯救”也就成为希伯来文学史的基本母题,并深刻影响了后来的基督教文学。从新旧约圣经对“罪”的词汇的使用及它们的意义来看,《圣经》对罪的理解不仅限于人在行为上或在意念上犯罪,更根本性的是, 《圣经》认为人的罪是人在本性上对上帝的悖逆与反叛。也就是说,人内在的有一种偏离正轨,该做不做,明知故犯的顽固反叛上帝的倾向。罪包括了人的行为、意念及存有。从这意义来说,世人不仅是因为犯了罪而成为罪人,人更是因为是罪人所以犯罪。
以《圣经》(特别是其中的《新约》)为代表的信仰传统构成了自中世纪及其后欧美文化意识形态的核心和主流,在各个历史时期内在地制约着西方的文化价值观念和各种形式的精神活动。文学艺术形式虽然具有相对的独立性,但也具备意识形态属性,自然也就无法彻底摆脱这种制约机制。只是在有的作家身上表现得比较明显,在另外一些作家那里表现得比较隐讳;或者在某些历史时期的文学创作中相对显著一些,而在其他时期则隐蔽一些。正如T.S.艾略特所说:“一个欧洲人可以不相信基督教信念的真实性,然而他的言谈举止却都逃不出基督教文化的传统,并且必须依赖于那种文化才有意义。只有基督教文化,才能造就伏尔泰和尼采 “ 古代的悲剧是以一种不可避免的天命为基础的……莎士比亚以一种极妙的方式把古与今结合起来,他在这方面是独一无二的……也许没有人比他更瑰丽地描绘了愿望与天命二者在个人性格中的伟大的初次交织。”
***如哈姆莱特在三幕一场痛苦的思索: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清扫,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
VI
基督文化意识形态也隐讳于本书中。希恩一直很喜欢父亲教给她的东西,父亲自己编的儿歌比他从书中挑选的儿歌还要精彩:
亚当堕落
我们皆有罪过
历经残杀,
猫儿依旧玩耍
薛西斯已逝
我也必将赴死
另一首希恩母亲经常唱的赞美诗:其中一句“如我怀中羔羊”迎合了本书之名:
所有我的子民,年老终归看清;
我赐至高之爱,永世不变不移;
当乌发变斑白,老态尽显双鬓,
仍必重获新生,如我怀中羔羊。
凡虔诚信靠我,寻求安息之灵;
我必不离不弃,免他受敌欺凌。
地狱震撼难平,引他落入火井;
我必不离不弃,将他救拯到底!
他怀抱里的羔羊——寓意上帝怀抱中的羔羊,如母体内孕育着的新生命…
原文摘录:
The little unknown thing was growing within her as suddenly and softly as the first touch of spring on the maples. It was putting out its hidden, watery roots as simply and surely as little cypresses take root in a stretch of swamp water away off yonder. It was coming upon her as quietly as the dark came up from the woods at night and hushed in the little clearing, closing every chink of every shutter tight with nothing. Impulses swelled within her, swelled her body fit to burst; yet they did not come out in words, nor song, nor in any sign.
那未知的小东西在她体内生长,就像春天第一次触到枫树一样。它正在把它隐藏的、水汪汪的根拔出来,就像小柏树在远处一片沼泽地里生根一样简单而肯定。它悄无声息地向她袭来,就像黑夜从树林里升起,在一片小小的空地上安静下来,把每扇百叶窗的每一个缝隙都关得严严实实。冲动在她心里膨胀,使她的身体膨胀到要爆裂的地步;然而,这些冲动并没有在言语、歌声和任何迹象中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