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欲的悲歌》读后感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真正懂她

【没有一声呼叫,没有一滴眼泪,没有一丝情感,没有一线希望,没有一点欲求—— 罗曼·罗兰】

这或许是对《无欲的悲歌》里母亲一生情感最恰当的诠释。

《无欲的悲歌》是新科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彼得·汉德克早期的代表作之一。这本小说集讲述了两个发生在战争年代的凄苦故事,其中,《无欲的悲歌》为我们展现了饱受战争之苦、人性被摧残和压榨到极限的一个悲惨女人的一生;而《大黄蜂》则讲述了一个盲童因战乱而失去了亲爱的弟弟,自己在黑暗中日夜煎熬的故事。

这两个故事让我们感动、悲愤、无奈的同时,也从作者多变巧妙的写作手法和犀利的字里行间中,感受到了这位被文坛称为“鬼才”作家的大胆创新和睿智。

《无欲的悲歌》是汉德克半自传体小说,写作则源自他真实的人生变故。1971年,汉德克的母亲玛丽亚•汉德克因为不堪忍受病痛与生活的双重折磨而最终选择了自杀。于是,汉德克以此为契机,通过写作来纪念母亲,同时也完成了他创作生涯的一次突破。它不仅是“母亲”的悲歌,更是在那个战争年代,所有女性的生存悲歌。女人们总是乖乖听命于家族的安排,没有自己的追求和喜好,就这么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生活。期间,虽然“母亲”也曾经做过一些小小的反抗,但最终都无疾而终。终于,“母亲”受够了生活和现实的摧残,选择了自杀。“母亲的死”不单单是一个生命的终结,它是一种对战争的控诉,对凄苦人生的呐喊。

小说中母亲出生于奥地利,祖上是斯洛文尼亚人。外祖父的前面数代都是一无所有的长工,身后几乎没有什么遗产。从外祖父开始,成长的环境才终于让人真正有家的感觉,不再是通过每天的劳动勉强换来的栖身之所。然而一开始的时候,财产却少得要倾尽心力才能勉强保住,唯有一条路可走:积攒。二十年代的经济大萧条中丢掉了所有积蓄。接着他又重新开始积攒,不是把省下的钱堆积在一处就算了,而是采用了压抑个人欲求的方式,同时还希望子女也能继承这种骇人的无欲无求,而作为一个女人,反正是从一落地就连做梦也不曾想过要有什么不一样。

母亲出生在这种环境里从一开始就是致命的,所谓未来不过是个玩笑而已。她是五个孩子里的倒数第二个,在学校里被认为是个聪明孩子,老师们给她最好的成绩。她想上学,因为尚在童年时,上学就让她感到了自我的存在,当时就像人们所说的:“我自觉了。”这是她平生的第一个愿望,直到最终变成固执的想法。母亲“乞求”外祖父允许她去上学,但这是不可能的:外祖父打一个手势,就了结了此事。对他来说,这种事是无法想像的。

对于母亲来说,现在要做的是在家里演习将来的家务事。

时光伴随着教堂的节日,伴随着偷偷进舞池而挨耳光,伴随着对兄弟的羡慕和参加合唱团演唱的愉快流逝。至于世界上发生的其他事情就都不清楚了。这个地区的气候变化明显:冬天寒冷,夏天闷热,一旦太阳下山或者是躲进树影里,就让人感觉寒冷。雨水很多,从九月初开始,小得可怜的窗户外面就常常是连日潮湿的雾气。晾衣绳上挂着水珠;蛤蟆在人面前从暗影里蹦蹦跳跳地穿过路面。蚊子、飞虫,连白天都会出现的夜蛾肆虐。女人的感情变得非常容易受天气的影响,因为“外面”几乎只能是场院,“里面”无一例外是那个没有自己房间的家。母亲生命中出现的只有这些,因为没有别的可以指望。不可能和其他的生活方式作比——也就没有了什么需求吧?母亲除了对黑暗和暴风雨本能的害怕;只有冷与热、潮湿与干燥、快乐与不快的交替。

终于,母亲干脆离家出走,十五六岁时就跑到一个建在湖边的旅馆里学做饭。

1938年4月,德国人伴着巴登维勒进行曲,胜利抵达奥地利。人群的欢呼声不绝于耳,寒冰尽融的湖面上倒映着成千上万的十字旗。一切迄今无法理解和陌生的东西终于都显现出一种伟大的关联——就连那令人诧异的机械式劳动都有了意义。母亲第一次有了群众集会的经历,这让她枯燥的工作日也有了节日的气氛。似乎每个人此刻所做出的动作都组合成一种运动的节奏,她也做着这样的动作——生活因此获得了一种让人既能产生安全感,同时又能感到自由的形式。

她一直希望能为什么事感到骄傲,群众聚会便真的让她感到了骄傲。这是一种姿态,是终于获得的一种生活感觉的表达,她不愿再放弃这种不确定的骄傲。对母亲来说,战争只是她所经历的一个神奇的世界,一个之前只在广告里看见过的世界。对以前和平时期的林林总总,特别是对身边那些以往只是扮演无关紧要的人的角色转变的感觉。

她有了第一次爱情——一位已婚德国银行职员,他的个子比她矮,年龄比她大很多,可她爱他,对他百依百顺。她穿着平跟鞋走在他身边时,不断调整步伐以配合他,挽着一条不情不愿的胳膊。她的胳膊不断滑脱。这是不般配的、可笑的一对——尽管如此,她直到二十年后还在渴望能够对什么人产生类似的感情,就像当年渴望这个银行的家伙那点可怜的例行公事的体贴。但是没有另一个了:生活教会她的爱情只能固定在一个不能更换、无法替代的对象身上。

身怀六甲时母亲嫁给了德国防卫军的一个士官。这个人对她仰慕已久,也不在乎她就要生下别人的孩子。她讨厌他,但是大家说服她要有责任感(给孩子一个父亲):她第一次退缩了,笑容从脸上褪去了一些。不过竟然有人心心念念想着她,这让她觉得挺不错。

战争结束后不久,母亲带着孩子去柏林找自己的丈夫,两个人便无精打采地遵守着履行义务的原则。

在城里,母亲曾经以为找到了或多或少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至少是让她感到舒服的方式——她发现,别人的那种生活方式同样也呈现为使人幸福的生活内容,一旦她不是用原原本本叙述的句子说到自己,人家就会使个眼神让她闭嘴。母亲总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立在一旁。她就这样处在饥渴的状态中,每一个想要表明立场的小小企图都无非是嘟囔几句而已,倒是感到了自由——但是表达不出来。那些人投来如此责备的目光使她感到压抑。

苦笑地左顾右盼,骄傲受了伤害,却依然试图占得上风。可悲啊,因为恰恰是这点让她跟站在周围的人成了容易互相混淆、可以相互替换的——那面具似的脸,不是像戴了面具一样僵硬,而是像戴了面具一样地活动——矫饰的声音胆怯地尽力不显出与众不同,不光学另一种方言,就连别人用的俗语也要模仿。然后,她就那样飘行在街道间,受到各种能让人无忧无虑从旁经过的东西的鼓励,又被所有使人驻足、同时让人陷入内心折磨的东西排斥。所有的个性都消失在典型性中。

母亲没有了乡下人那种红扑扑的脸蛋,成了一个相当高贵的女人。她高高地昂着头,走起路来也仪态款款。他们常常出去,是漂亮的一对。他喝醉的时候就变得放肆,然后他就打她——因为轮不到她来教训他,他可是挣钱养家的人。她觉得自己像半个人,因为没有人能够与她互补。“我们俩真是达到了天衣无缝的互补”,她这样讲述自己当年跟银行职员的故事。那才是她理想中的永恒爱情。

因为无助,她端起了姿态,却又对自己感到厌倦。她变得敏感,却要用胆怯而费力的自尊心来掩饰。这样的自尊心让她稍受一点委屈,就立刻慌乱地显出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想让她感到自卑是很容易的。她开始构想,甚至尽量按照自己的构想去生活——然后就是“要理智!”——所谓的理智情结——“我已经不说了!”她自己也学会了归类,从人和东西上,尽管几乎没有什么人和东西可以用来学习归类。

因为生活环境——只有一个房间的居室,要操心的总是一日三餐,她是家里处于弱势的那一半,永远的失败者。这不是生活!她有种倾诉的欲望——每次说起来都常常因为厌恶和伤心而颤抖,尽管只是怯怯的,反而是将它们抖醒了。顶多在梦里,母亲的神志才变得清晰起来:因为在那里,她的情感如此实实在在,极端的表达欲望与极端的无语碰到一起了。因此,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生模式的秩序就是通过书写而虚构出来的:“当时——后来”, “因为——尽管”, “是——变成——一无所成”……

1948年她回到了出生的奥地利,而“贫穷”却笼罩着她。就像老教科书里说的一样:贫穷而干净。穷人一旦干净起来了,“贫穷”也就成了一个荣耀的词。干净让穷人具备了社会行为能力。这里“贫穷”是一个既可爱又滑稽的回忆信号。从一开始就被胁迫任何时候都要完全维持那个形式。在学校里,乡下孩子的课程中,教师们认为对女孩子最最重要的一门就是:妇女对外凝聚家庭的任务;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贫穷,而是为了成就完美形式的悲惨;每天都为维持脸面不断操劳,脸面却因此逐渐失却了灵魂。母亲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她也认为自己不应该享受,不过却总是难为情地笑着求孩子们让自己舔一口他们的糖。

母亲开始看报纸、看书,书里的故事能让她拿来跟自己的经历作比较。让她不那么胆怯。先是法拉达、克努特·汉姆生、陀思妥耶夫斯基、马克西姆·高尔基,然后是托马斯·沃尔夫、威廉·福克纳。她对这些书没有什么高深的见解,只是复述特别引起自己注意的章节。她有时会说“这跟我还是不一样”,就好像作者描写的就是她本人。她把每一本书都当做对自己生活的记录来读,在阅读中苏醒,通过阅读生平第一次袒露自我,学会谈论自己。每看一本书她都能想起更多。

她一直把自己搞得很局促,自我的存在让她感到别扭;随着阅读和谈论,她沉陷其中又带着一种全新的自信重新浮出。“我又变年轻了。”当然,她只是把这些书当做过去的故事来读,从来没有对未来的憧憬。她在书中找到了各种错失的、永远无法再弥补的遗憾,而她自己已经过早地把未来从头脑中抹去了……如果家里有人不在,她脑海里浮现的就全是这个人孤独的样子。寒冷、饥饿、敌意:都是因为她!就连看不上眼的丈夫都被她纳入了这种负罪感之中。

周围的人也突然开始用另外一种眼光看她:就好像她命中注定是要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生活。她没有了感觉,什么都不记得。她没法再扮演家庭主妇的角色。在家里,她醒来时身体就已经伤痕累累。她任由一切掉落在地上,希望自己能跟着每样东西一起掉落。

每一个景象都能马上变成一种折磨,让她迅速地转移开目光,而下一个景象继续折磨着她。于是,在景象与感情的混乱交织中出现了那样一些空白点。在这些点上,那猴子荡秋千似的环境使得她能够短暂地得到少许安宁。在这个时刻,她只是感到疲惫,从那眩晕的感觉中恢复,头脑空空地深陷在流水之中。

随后,在她的内心里,一切又变得与环境格格不入,她也许会慌乱地挥舞手脚,但是已经没法控制自己,从安宁的状态中跌跌撞撞地滚出来,她不得不站起身,继续走。她很容易就会不耐烦,粗暴地指出别人的不是,让人在她面前觉得自己很虚伪。照相时,她不会摆弄表情了,虽然皱着眉头,牵动脸颊摆出微笑,但是瞳孔从虹膜的正中滑向一边,眼睛里尽是无法愈合的哀伤。活着成了一种酷刑……

当我听到母亲自杀的消息,我慢慢地陷入了一种疲惫的、没有个人成分的舒适状态。是啊,我不断地想,并默默而小心翼翼地重复这想法:结束了。结束了。结束了。很好。很好。很好。整个飞行过程中,我都因为她的自杀而忘我地骄傲。

春天的气息开始露出端倪,泥泞的水洼,温暖的风,没有雪的树。“她把自己的秘密带进了坟墓!”在一个梦里,母亲还有另外一张面孔,不过那张面孔也已经非常苍老。

作者的描述只是一个回忆的过程,通过尝试尽可能合适而贴切的表达方式,从恐惧的状态中找到些许兴趣,从那恐惧的愉悦中创造出一种回忆的愉悦。

《无欲的悲歌》开辟了70年代“格拉茨文学社”从抽象的语言尝试到自传性文学倾向的先河。这部小说是德语文坛70年代新主体性文学的巅峰之作,产生了十分广泛的影响。它虽然讲述的都是带有战争色彩的故事,但是它同样具有鲜活的现实意义,那就是珍惜和平的同时,也要珍惜自己所拥有的幸福。

读罢,不禁想到了余华的《活着》。的确,初度它,容易被里面接连出现的对“死亡”的描写左右心绪、伤心不已,但深入的读进去之后,则能在悲伤外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生的力量。福贵是那个时代千千万万普通民众生活的缩影,是这片土地所有无声而坚韧的生命的代言人。当苦难无法避免,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已经彻骨的融入社会最底层的农民的命运里,那么好好“活着”就成为支撑人们生命信念的最顽强的精神力量,这种力量是如此静水深流,润物无声。活着的意志,是福贵身上唯一不能被剥夺走的东西。

村上春树曾说:“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今天,我们的阅读,正是为了帮助我们,从别人的故事里来审视自己的生命,是为了提醒我们,如何向死而生。

我们如果只是沉溺于生活本身,以为死亡是离我们极其遥远的事,如果我们从未曾逼视过死亡,与死亡真正四目相对,未曾凝视过黑暗的深渊,我们永远不会懂得生命到底是多么偶然而脆弱的东西,不知道我们能够获得这一次生而为人的机会,是多么的幸运,又是多么的短暂。

我们不会永远活着,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只有这几十年,我们被给予观看,触摸,聆听,拥抱的权利,只有这一次。时光的逝去比我们想象的更快,一转眼,就芳华不再,一转眼,我们就要与这个世界,与我们所深爱的一切告别。在那个时代,汉德克笔下的母亲、福贵无法选择他们活着的方式,但今天的我们,是否对生命的选择有了更多的自由?在这样的自由里,你真的热烈的活出了自己的价值吗,还是终日身不由己,昏昏沉沉,你是否真的足够敬畏生命,热爱生命?在我们身边,很多人总是不满生活太过于平淡和无聊。其实,人生的万花筒就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亲朋好友相聚、给你身边的人传递出友善和爱,都是人生的甜蜜与幸福。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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