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读了亨利· 大卫·梭罗的《瓦尔登湖 –Walden; or Life in the Woods by Henry David Thoreau》, 便渴望有一天能亲临他那曾经居住过两年两月加两天的、建在Walden Pond 旁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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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一个多云闷热的下午,当自己真正站在这10 X15 Feet 的小屋前,内心还是被震撼了,’Simplified’ 是此刻能找出的最恰当的形容词。
小屋建在离Walden Pond 步行仅五分钟之遥、一片丛林中的一小处空地间。当然,这是依据梭罗1845~1847年居住期间,原小屋风貌的基础上重建的(原型已经不复存在)
生活简单到什么程度算是简单呢?他的小屋里只有三把椅子:一把独处时坐,两把朋友时来坐,三把交往时坐。如客人结队而来,一般只好在屋子里站着凑合。他非不喜欢交往,只是认为:“大可不必把一个人的声誉建立在请人吃饭上。” 他喜欢交往最朴实最简单的人。这话与中国人所谓的“推杯换盏见友情”的交往原则,是天地之别。
在这么狭窄的小屋里,他自然也会经历一种不便之处。比如:倘若对话者讲话含蓄,讲出思想,那么就想保持更远一点的距离。非要大声嚷嚷,那么许多美好的事情是说不出来的。这样好比你把两块石头扔进平静的水面,由于离得太近,它们会把彼此的涟漪破坏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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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美国著名随笔作家E.B.White,在纪念梭罗的《瓦尔登湖》发表一百周年之际,写下了一篇见解独到的散文《夜之细声》,其中有这样一句话:“实际上,赞美这本书时倒让人难堪,因为大多数人都懵懂地认为,梭罗是那种未开化的人。”
当年自己读完《瓦尔登湖》确有些“懵懂”,不是什么章节不懂,也不是不明白全书在讲什么,而是对梭罗为什么写这样一本书有些“懵懂”。
梭罗,一个哈佛大学毕业的高材生,1845年春,在良师益友爱默生的帮助下,怀着正常的青春焦虑、热情和叛逆,借了一把斧子就走向丛林。在森林里修造了一所小木屋(花费$28.12),远离尘嚣住了两年多。大多数人对梭罗所作所为的理解还是很有局限的。
他决意以实际行动向世人表明,人类只有简单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天人合一”
用怀特在《夜之细声》的话:“并非无知的单纯吸引人,而是经过选择的单纯,干净得好像远去的夏夜池塘上飘落的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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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登湖》叙说了一个人如何给两股相反的强大动力撕扯:一股是享受世界的愿望;一股是让世界恢复正常的冲动– “正常的冲动”就是梭罗自耕自足、钓鱼、采摘浆果、与动物和睦相处、与邻居和睦来往、探索森林、聆听声音、读书与思考。是的,思考对他来说很重要,是他一辈子最忙碌最擅长的事情。他迷恋自然,是与生俱来的。中国有句古话:自古圣贤甘寂寞。
在他眼里,自然的千姿百态组成了万花筒的一切形状和色彩,制造新的图案和暗码。他自己则是沉浸其中的一部分。
他对自然的发掘:
写湖:“ 湖的蒸发,正是它云游四方的方式。夏天,它是大地流水的眼睛,是大自然胸脯上的镜子。”
写树:“大自然的井就在森林下面。”
写一片枯叶:“它那结痂的边缘和叶脉,是它翘起的运转记录。”
写河:“那是一种对服从法则的美丽的图解……那是病人的蹊径,一条连橡实壳儿里的汁儿都不会被颠簸出来的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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梭罗从来不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更不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他常常在探索、思考。
“让世界恢复正常的冲动“凭他的一己之力,无异于蚍蜉撼大树,遭到了无情的打击。居住在林间期间,这种打击说来就来了。因为六年多拒绝缴纳人头税,在他去鞋匠的小铺修鞋时,被抓进了镇之的监狱,坐了一天大牢。之后,经过深入的思考,他写出了不朽的《论公民的不服从》这篇影响了甘地和托尔斯泰的杂文。
在《论公民的不服从》他的思考:“归根结底,权利一旦为人民所有,多数人接受而且长期一直接受统治,实际原因不是因为他们极有可能站在公正的一边,也不是因为这样做好像对少数人是最为公正的,而是因为他们力量上占据了最强大的一方。” 这样的立论真是石破天惊。因为占据多数的一方,很少有人会从少数人或者个体角度和立场考虑问题。少数人的申辩、抗争和不服从往往会认为是大逆不道。
近代史上一百多年的实践,证明梭罗所说是正确的:“一个多数人全方位统治的政府,不可能建立在公正之上,哪怕人们理解了公正的内涵。政府本身只是人民选择来执行他们的意志的方式,而人民还来不及通过它行使意志,就被轻而易举地滥用、误用了。” 无论是李世民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还是马克思的“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打破旧世界,都仅仅是在强调一个多数人的力量。
正是这些看似文弱的主张和行为,深深影响了不抵抗主义的甘地、不主张暴力的托尔斯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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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梭罗一生难以释怀的问题,仍是世人对他自己生活的不理解,即使爱默生都认为他胸怀不够远大。
《没有原则的生活》是他的思考,是他对世人疑问的回应。只可惜,此文发表一年后,他便撒手人寰。文中的很多话,乍听刺耳,细心琢磨,字字句句都包含了他的真知灼见:
劳动者的目的不应该只是为了谋生,而是把某种工作干得完美。
仅仅为了财富而来到这个世界,那还不如不出生。
当我们的生活不再深入内心和个人时,谈话只能退化成街谈巷议。
我们首先应该是人,然后才是臣民。
生儿自由”却“活而不自由,这又叫什么自由呢?
政治好像社会的砂囊,里面全是沙粒和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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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世纪以来,再看《瓦尔登湖》它的价值愈加明显。梭罗的不同声音之所以重要,是他始终在给人类提供另一种思考:他在小木屋的生活是用行动告诉世人,简单,简单,还是简单。生活可以简单到如此程度,仍然可以算作幸福的好生活。那些对物质生活的狂烈追求者,必将把自己变成了物质的奴隶。
梭罗的生活模式是不可复制的。人类社会发展永远不会平衡,人类的性格永远不会一致,让我们在他这面镜子前找一找那个更具个性化的自己。我们需要对自我的改变担负起责任。
写于August 15, 2018
【A visit at Walden Pond in Concord, Massachusetts, August 11, 20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