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家园

“在家里想出去，想不到一出门就想回家，更想不到,从此飘泊天涯，欲归无计，万里西风瀚海沙。”高尔泰在自传中说。

我们的人生际遇不同，但对家园的这份情感，却是有着源自心灵的一致。然而回到家，就是真的回家了吗？我不断追问自己。

在黔西北和滇东北交界处，有一个叫牛棚的小镇，在我的印象里，牛棚没有特别的故事让我难忘，也没有特别的景致令我挂怀，我祖上自陕西固原迁到威宁马家屯，清初辗转到了牛棚凉水井，后屡遭兵匪侵扰，我爷爷的时候迁到红岩小平，遂在此安定下来。不管这里怎样，在祖辈眼里，毕竟可以安付此生，他们也许会自觉庆幸，毕竟是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家园。

第一次离开小平，是在十五年前，转学到临镇中水，寄宿舅舅家，那时虽然每天想家想得格外真切，但并没有领会到何谓故乡何谓异乡。后来，习惯了漂泊，除了挂念家中父母兄长，家的感觉渐渐淡了。

直到大学毕业，几经辗转回到故土，在草海湖畔怅望蓝天碧水，在凤山古刹禅悟人生甘苦，在牛棚小平看到不变的山间发生的变化，竟突然不知身处何地！我回到家乡了吗？不自禁说了一句：“家乡啊，我在离您最近的地方失去了您！”也是那个时候，我真切体会到自己已沦为异乡人，一个身居故里的异乡人。

我从未放弃过寻找，从小镇牛棚出发，到临镇中水，到临县水城，到古都西安，到上海乃至整个江南，后来本想在春城昆明安居，但终为客居，没有找到归属感，最终迫于尘劳，以隐居的心态在西南小城纳雍安顿下来。

一次与友人闲聚于家中，几杯浅酒之余，各自感怀身世，在为交际圈命名的时候，我说：“作为异乡人，在北京的称作北漂，在上海的称作海漂，我们在纳雍，姑且叫做纳漂吧。”这一语虽是自谑，但也说得真切。另一友人应和：“我们在回家的路上越走越远了！”是啊，我们回家的路，越走越远了。

越走越远，然后知道，我在寻找，同时也在失去。人们获得物质的速度快得超出我想象，很多东西消失的速度也是这般快。

今年春节，我以不同于往常的心态回到故乡，面对那熟悉的山，那熟悉的树，那本来熟悉的人，竟然顿生失落感。老年人，我认识他们，他们却很难一下子认出我来；年轻人，有的出去求学，有的出去打工，或者一直在离家较远的地方工作，回家见了面，却是互不相识，一面惊喜，惊喜偶然相遇，惊喜在故里相识，同时也怅然，怅然我们已改的容颜，怅然我们人生的颠沛流离，怅然不知家园在何处。是的，我的家园在哪里呢？如果就是祖辈开拓的这片土地，那么我何故要四处找寻呢！

在细细阅览家乡的山水草木之后，我惟有见过不变的是一双手和一双眼，那是父亲硕大而粗糙的手，父亲淳朴而深邃的眼睛。我想，祖辈就是通过这样一双手一双眼，寻找家园，开拓家园，守望家园。

心之归处即是故乡。我仍然在寻找家园的路上，在熟悉与陌生之间，在得与失之间，在守与望之间。